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如陶瓷般与人的进化和生活品质息息相关并提升着我们的审美和赋予技术极高要求的同时又获得巨大尊重的艺术形式。从特定角度讲,陶瓷艺术史是人类的生活史与美学史的代表种类。
在传统中,陶瓷艺术需要高超的技术和审美的引领,中国恰恰是世界在这领域具有天赋和才情并在认识泥、火与自然与人的关系中独具匠心的伟大国度。
从汉唐至宋再至明,我们在陶瓷艺术尤其是瓷的艺术成就中光芒四射,并形成至今不衰的独特、精湛的制瓷技艺。使陶瓷艺术在千年前就走上了技术与材质审美与器物美学的高峰,这种美的遗产代代累积,我们已经不能容忍在陶瓷中看到残缺,看到技术的失误,看到烧成之火的肆意而为所呈现的傲慢。我们恨不能,只是凭借人的想象和技术将泥土与火,完全至于人的控制和约束之下。
东汉 越窑青瓷 上虞博物馆藏
五代 鸳鸯注子 上虞博物馆藏
宋代 汝窑 莲花式温碗
中国今天的陶艺人长期幸福地受益于我们的祖先,同时也受固于祖先的成就。我们习惯借助师承的技术复制和追慕过去,以至我们艰辛获得的技术除了依着既定规范日复一日的劳作外,我们慢慢失去了鲜活的自己,慢慢忘记了创造陶瓷的本意。我们已没有勇气要再迈出一步朝向陌生的区域和空间。
今天,我们可以借助更科学和更现代的工具在更短时间内掌握各种陶瓷成型技术。以技术的追慕重现传统,慢慢消耗了技术诞生之初的生机,失去创造和独有表达的技术在审美的固化中带来的暮光朽气成了中国现代陶瓷艺术发展进程中的镣铐。单纯的技术之美在今天的所有现代艺术领域已被置于旁观者的位置。
拥有高超的技术是生产力较低时代人类的梦想,炫技也将人的思想和鲜活的情感挤压在手的惯性机械动作之下,也将陶艺人和泥土的关系扭曲至一个反面。我们成了技术至上的奴隶,成了过去时代的随从。
当这样的美,这样的技术被追随,被继承,被形成规范后,人们如何看待技术,看待我们的双手,看待我们的情感,看待我们的表达,就开始产生峰回路转。
白明 《山水与时间》
重新理解生命与物质的心手相应,重新理解我们的双手与泥土之间的私密关系。
如何在人的表达中还能倾听泥土的声音,如何在烧成中尊重火的情感,如何捕捉我们稍纵即逝的思维,如何在纯粹的高贵里怜悯脆弱,如何在技术的规范里宽容失误,如何在历史的经验里添加陌生的感动,如何使自己与泥的表达中呈现同等的自由,如何仍然使用这古老的材料却能制出属于今天属于艺术家个体独有的生机勃勃的新生命来,这多重的如何是陶艺家向内心深处的掘泉之旅,接纳并转换成对泥与火的重新认识,在中国的现当代陶艺创作领域,我们今天的陶艺人做着的仍是属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工作。
在艺术创造面前,遵循技术与一切已有的模式远没有当下鲜活的表达更加重要。
白明 《参禅——形式与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