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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音乐人 > 正文

《苗歌之旅》采风日记

2012-01-17 15:07  来源:中国广播网我要评论 

  文/ 今  言      图/ 林玉明

  2011年10月27日中午,有4个人背着行囊匆匆汇集到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他们的目的地是湖南湘西,任务是采录并收集与苗歌传唱相关的各种信息。领队林玉明,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歌选”杂志社编辑部主任,随行人员林强军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音师;李远铮为中国音乐学院民歌研究生;年纪最大的一位是彭景泉,他是从湘西大山走出去的戏剧家、国际文化访问学者,对苗族文化的情感尤为深厚,听说要去湘西采录苗歌,他主动请缨志愿充当向导。

  在本刊此次活动的策划中,把湘西之行命名为“苗歌之旅”,这不仅表明了我们工作意图,也暗示出我们不小的文化胃口。鉴于此,27日这一天,对于采风组4个人来说,是非同寻常的。

  由首都机场起飞两个多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武陵山脉群峰之中——湘西门户张家界。一部越野车在此等候,接上采风队伍之后,直向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吉首疾驶而去。

  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地处湖南省西部,与贵州、重庆、湖北诸省(市)接壤,属中国大西部之一域。湘西自古人杰地灵,走出了许多杰出的人物。有中华人文三大始祖之一的蚩尤、土家族祖先八部大王,政治家和军事家有抗倭英雄彭荩臣和彭翼南、抗英英雄郑国鸿、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杨岳斌、抗击八国联军的英雄罗荣光、乾嘉苗民起义领袖吴八月、民国第一任总理熊希龄、开国元帅贺龙;文学家沈从文、画家黄永玉、艺术家何继光、宋祖英……

  湘西人民生性粗犷、豪放、热烈。酒是他们不可或缺的日常饮料,酸辣两味亦不可少。对他们来说,无酒不待客,没有酸辣,吃龙肉都没有味。

  湘西文化独特,土家苗汉各民族人民能歌善舞。在歌唱方面,尤以苗族为典型。对于浩如烟海的湘西苗歌,新中国成立以来,当地文化工作者与外来采集者虽曾做过大量的收集与研究工作,只不过撼动冰山一角。且不提那卷帙浩繁的《天地开辟》,只说《哭嫁歌》一个类别,也会让任何一位苗歌采集者无从下手。

  新妇哭嫁是苗族婚俗独特之处,离别爹娘时,女儿要嚎哭不止,其时间长度,伤心程度与其他民族的姑娘相较,绝对名列前茅。一般来说,在离开娘家的前半个月就开始以歌哭嫁。因此有了《哭嫁歌》。其内容包括哭爹娘、哭哥嫂、哭姐妹、哭祖先、骂媒人等,多是诉说离别之情。具体哭法上有一人独哭,有母亲、姐妹同哭,构成了世界上最独特的女声交响曲。

  汽车驶上通往吉首的山路不久,夜幕垂降下来。司机打开远光灯也才照见前方不到50米的范围,那是因为山涧浓雾的原因。一路上他们过几个著名地段:一个是离张家界不远的天门洞,前不久美国“翼人”还在那里作过极限表演;另一个是著名歌唱家宋祖英老家的县城古丈;第三个是电影《芙蓉镇》的景点王村。这些地段千百年来只不过是武陵山千峰万壑中一个偏僻所在,因为有了“豆腐西施”刘晓庆的成功表演,湘西辣妹宋祖英的优美歌唱,有了欧美人的极限冒险而倏然扬名。这再次证明一个真理:地之名还要靠人之显。

  在灯火阑珊的光影中,一行4人到达吉首,住进与州委大院相隔百米的影视大厦。一路而来的兴奋使他们毫无倦意,马上打开湘西地图,查看明天要去的第一个采风点——吉首德夯。

  




2011年10月28日 德夯

  “德夯”,苗语意谓“美丽的大峡谷”。介绍德夯必先介绍矮寨,这不仅因为德夯村归属矮寨镇,更因为德夯的山形水势与矮寨密不可分。

  矮寨位于吉首市西15公里,湘川公路从寨心穿过。所谓“湘川公路”(现名319国道)是民国史上一条极为重要的公路,始建于1935年初。1935年9月全线竣工,其主要目的是为抗战期间国民政府由南京紧急移驻重庆而用。公路由东向西,起点为福建厦门,途经江西,横穿湖南全境,经重庆到达终点四川成都,全长2984公里。

  湘川公路延伸到矮寨一段时,盘山回环,极为陡峭险峻。著名访谈节目《鲁豫有约》中提到的“史上最牛交警”就是因为在这段险道执勤而闻名于世。

  矮寨因其险峻而殊美,成了一个风景秀丽、民风古朴的苗乡集镇。在她的四周围绕着巍峨险峻的大山,“双龙抢宝”、“金龟望月”、“品字山”、“八仙峰”等群峰争宠竞秀。湍急的峒河与德夯溪在这里汇合,浇灌出一片肥沃的河滨田园。流经矮寨的这段峒河,有着独特的风貌,它首先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然后顺着古老的河床,傍山穿寨,扬长而去。 

  进入德夯苗村,就必沿着这条洁净清亮的河水向北而寻。且行且止,边走边唱,你能看到河中的珍稀“娃娃鱼”,捉到苗家喜食的“桃花虫”。两岸绿柳翠竹与黄花红梅参差相映,古老的水筒车咿咿呀呀地转动,石碾盘哼着远古的歌谣。

  一路兴奋好奇,他们来到德夯苗寨。抬头一看,不禁脱口呼出“噫吁嘘,危乎高哉!”只见四面绝壁,山峰摇摇欲倾,让人倒吸凉气。定睛望去,苗家的木屋,除了临水而建的几处尚在平地外,其余的都挂在半山腰上,四面云雾缭绕,俨然空中楼阁。

  虽然被德夯的美景所深深吸引,但他们不是来看景的,而是来找人的,要找的人叫吴庭翠,是在德夯苗寨景区当导游员的苗族姑娘。此前经人介绍,他们要找的吴庭翠被当地人称作“翠翠”,虽芳龄21,却有着不凡的传奇经历。

  吴庭翠的老家就在离德夯不远的社塘坡村。采风小组本打算去那里一趟,但当听到当地人介绍“社塘坡”的走法后,立即打消了前往采访的念头。因为那里“望山跑死马,闻声走死牛!”

  当吴庭翠这位清丽的苗族姑娘身穿民族盛装,浑身上下挂满银饰,一步十响地出现时,真似五彩云霞空中落,队员们惊奇得连瞳孔都凝固了。她大方而清爽地叫一声“老师”,那声音清甜得如同天籁。

  关于翠翠,本期在《天仙妹妹是歌仙》一文中有详细介绍,这里就从略了。需要补充的是,她那天在清流淙淙的小河边一气演唱了十几首苗歌,歌声优美动听,首首沁人心脾。但吴庭翠却对她那天的演唱不甚满意,说是没有发挥出最好水平。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近来导游任务重,在山中淋了雨,有些感冒;二是因为她以前唱歌多是面对大山独自抒怀,现在突然面对4个远道而来的陌生男老师,而且又面对让人望而生畏“奇形怪状”的录音机,就有些紧张。她希望有机会补录。后来,当我们结束了在湘西的采访回到吉首影视大厦后,我们特请她列席我们在吉首举行的由当地苗歌专家、苗族文化学者和艺术主管领导参加的“苗歌座谈会”。在会上,翠翠大展歌喉,一口气演唱了七八首高难度苗歌。这次演唱,翠翠像是要弥补那日在德夯的遗憾放开金嗓子,把会议室的加厚玻璃震得噼叭作响,让与会者们瞠目结舌。她这次的演唱充满了自信和潇洒,把苗歌的美发挥到令人惊叹的地步。

  会后,我们应吴庭翠的要求,又在宾馆为她补录了她认为在德夯唱得“不够完美的”的曲子,使我们对她的采访和演唱录制达到圆满境界。

  





2011年10月29日 凤凰

  一个绝好的机会被我们赶上了,那就是在凤凰县举办的“第三届中国凤凰苗族服饰文化节”。

  凤凰县俗称“镇筸”,是湘西苗族典型的集居地之一。凤凰山峦沟壑交错,自古民风彪悍。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近代在湘西崛起的现代军政、文化名人,多与凤凰这块土地有着血肉联系。                                                                                                             如人称“苗王”的陈渠珍、龙云飞等,都曾将军事幕府设在凤凰。这里是现代文豪沈从文的故乡,著名画家黄永玉的老家。抗日战争期间,由湘西土家苗汉各族人民组成的抗日联军号称“筸军”,在抗日前线对日本侵略者进行了殊死顽强的作战。仅嘉善一役就有近4万湘西健儿为国捐躯。据说,当年从凤凰奉命祭旗出征的“镇筸”好汉共两万人,回来的不过两千,其他全部牺牲在抗日前线。他们用一腔热血为湘西、为中华民族争得名节!

  前些年,考古人员在凤凰发掘出被称为“南方长城”的明代遗迹。该长城的修造规模与建筑工艺,在中国建筑史上有着一定的研究价值。而它的政治、历史价值则更为人所重视。据学者称,所谓“南方长城”,是明朝政府为了控制苗民,离间苗、汉关系的一种政治手段,其目的是将居住在四围山区的苗民与住在城镇的汉人隔绝开来。但封建政府的阴谋没能得逞。南方长城淹没在荒草丛中,土家苗汉人民的传统友谊却历久弥深。进入凤凰城,站在沱江的风雨桥上一眼望去,凤凰就是一个苗汉杂处、文化交融的繁华小镇。

  虽然民族文化相互交流、相互滋养供应,但同时,它们又顽强地保持着各自的民族特色。因此,对于无论是来湘西收集民族音乐的专家学者,还是想在湘西一展音乐才华的艺术家都对凤凰情有独钟。2003年11月21日,谭盾就在凤凰举办过多媒体景观音乐会《地图——寻找消失中的根籁》。

  在当地文化部门的配合下,利用参加服饰文化节的机会,队员对在民族歌坛上渐露头角的青年苗歌手吴娟进行采访。

  吴娟出生在凤凰三江。三江地处腊尔山腹心,是凤凰最为偏远的苗族村落之一。这里与花垣县雅友乡交界,是苗族文化最典型的地区之一。今年24岁的吴娟,从小跟父亲学唱苗歌,豆蔻年华时就已经是名满三江的苗歌小公主。因为歌好人美,又有教书育人的远大志向,她以优异成绩考取了武汉师范学院。在校学习期间,她把老师传授的民族唱法与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原生态唱法进行比较,相互借鉴,摸索出一套既适合自身条件又能尽情传达苗歌特点的唱法。她演唱的苗歌在传统原生态基础上略加修饰,在外人听来土味犹存,在懂苗歌的人听来满是新趣。

  毕业后吴娟留校任教。她从不放松苦练,技法日精。她曾参加省级、国家级各类民歌演唱大赛,每次出征都载誉而归。在“98’十一届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上,吴娟力挫对手夺得大奖。在以后的歌唱实践中,吴娟越发沉稳内敛,逐步把苗歌演唱向国际化、艺术化道路上推进。她的志向远大而目标清晰,照她的话说:“我想把苗歌唱到悉尼,唱到维也纳,唱到全世界。”


  2011年10月30日 老寨

  《苗歌之旅》的第三天,采访渐进高潮。

  当日清晨,从吉首出发,驱车约两小时后, 来到花垣县境内。

  花垣三省通衢,四围高山峻岭,前面提到的湘川公路是其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与凤凰一样,花垣也是苗族人口占绝对多数的县份,全县83%以上是苗族。因此,我们《苗歌之旅》的重心就放在这里。

  在花垣县,采风队员最想去的三个地方:第一个地方叫老寨;第二个地方叫茶洞;第三个地方是“苗歌之旅”的最后一站,叫岩罗。

  上午9时许,我们到了老寨。

  老寨乡位于花垣县东偏北,湘川公路旁的尖岩山下。提起尖岩山还得多说几句,因为它是老寨的标志。尖岩山海拔并不高,不过800多米。但它异峰突起,直指苍穹,使周围的丘陵相形见绌。有一首对联,前半阕描写的就是这山的气势,联曰“尖山似笔,倒写青天一张纸”;据说这上联出过之后,几百年没有人对出下联。后来花垣来了个大文豪,就是写《桃花扇》的孔尚任。据说这孔老夫子在朝廷犯了事儿,被贬到花垣。孔老夫子不愧孔氏后人,当他看到尖岩山的上半阕对联后,略一皱眉,下半阕就出来了,联曰“平块似砚,横堆白云万卷书”。尖岩、平块都是花垣的地名,这样,地名对地名,笔对砚,纸对书,字字密不透风,可谓天下绝对。这对联若不是孔子后人,世上怕再没人对得出来。

  围绕尖岩山还有许多传说,其中最神的是说如果你登上尖岩山顶,就能看到七十里外的花垣城内小户人家推豆腐。笔者曾两次登上尖岩山,两次都没看到有什么人推豆腐。第一次看到的是广袤的大地、无边无际的农田;第二次看到的是正在建设中的京渝高速如蛇如练地伸向西方。

  尖岩山下的老寨,男人彪悍,女人柔情,人人能歌,家家善舞。解放初期老寨人就曾代表全州苗族同胞进京参加全国少数民族国庆大联欢,受到毛主席、刘少奇主席、周恩来总理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多次接见。后来,出生在老寨的苗族文化艺术大师石成银、石成鉴等人,又在古苗傩戏的基础上创立了“苗戏”,将苗歌中的山歌与苗族风格的戏剧进行了艺术嫁接,从中提出唱腔板式和曲牌,使之成为中国戏曲中的一朵奇葩。

  当前“苗戏”已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现正全力申请国家级非遗项目。

  “苗歌之旅”一行四人在当地政府、文化主管部门领导陪同下来到老寨寨门前时,锣鼓、鞭炮骤响。一桌长长的苗家拦门酒赫然摆在进寨的必经之道上。十几名苗家歌姐手捧硕大酒碗,对着来到的客人唱起了拦门歌:

  今日苗家迎贵客;客喝三碗才放行

  客若嫌弃不接碗,我陪客人站到黑……

  4人当中唯有林玉明平时能少饮几杯,但当他面对这三海碗拦门酒时,也胆战心惊。为能听到美丽的苗歌,看到神奇的舞蹈,4个豁出去了,每个人都喝干了拦门酒。

  苗狮子开道,孙悟空、猪八戒护行,我们被老寨人热情地拥进寨里。在寨中宽广的土坪上,老寨人为我们依序表演了苗家“接龙舞”、“伞舞”、“山歌对唱”、“苗武术”和“打花鼓”(即“猴儿鼓”)等传统民族文艺项目。队员一边忙着录音、录像,一边腾出手来为节目的精彩而鼓掌。

  节目的压轴,是由老寨66岁的著名古歌师石远庆演唱祭祀古歌。只见他屏神正气,微闭双目,双手向天而招,一副“祭神如神在”的庄重神情。先是一段哝哝自语,恰如在对天上诸神细语,接着他放开喉咙,直呼苍天,嗓音洪亮,丹田气足,声如炸雷。他的演唱,其文语之古老,连许多苗族同胞也不能完全通晓其意,但他们却听得凝神静气。因为石远庆歌师唱出了他们对祖先的崇敬与怀念,对民族艰难历程的追思与感叹。

  啊!蚩尤大神听我请,

  天上诸神纳我敬,

  小子献上歌一曲,

  保佑儿女得安宁……

  中午,好客的老寨人摆起了丰盛的苗家宴。每桌八盘八碗,海、陆、空,辣、酸样样俱全。酒是苗家待客的“宗饮”,自然少不得。为客人上包谷酒又是苗家对客人的最大殷勤,但客人最容易倒在那又香又浓的包谷酒上。千万不要怀疑包谷的纯度,它绝对不含任何工业添加剂,只是因为用天然纯包谷(即玉米)酿造,采用民间土法慢火蒸馏而成,纯然无杂,然度数极高。普通包谷酒都在70度左右。入口清爽,温润醇厚,入胃之后就慢慢发作起来。在主人热情豪爽的劝说与苗姐苗妹接连不断的苗歌声中,客人没有不醉倒的。

  当天下午,除了彭景泉是湘西人,深谙苗家待客之道,狡黠以湘西人自居而躲过一醉外,其他三个人几杯下肚后就云里雾里,飘然欲仙了。

  苗家待客极为真诚,让客人醉酒原是为了把客人留下来多住些日子。但现代人个个忙碌,喝醉了也没时间留下来,这让好客的苗家人很为难。既想让客人多喝,又要为客人解醉,真是纠结。

  这次来老寨,采风小组还有一个特别的计划,那就是要专门采访著名歌手石七姐。

  石七姐年近50,土生土长的老寨人,她是大湘西最为著名的全能女歌师。说她“全能”,是说她不光苗歌唱得绝,而且还是湘西著名的女“接龙手”、“舞狮手”和“花鼓手”。她从小跟随祖辈学唱苗歌,又得本寨苗族艺术大师“二石”(石成银、石成鉴)的亲自教导,数十年里不断长进,艺术臻达纯青。她参与过无数次苗家赛歌实战,见过风雨世面,是当下少有的苗族文艺集大成者。前面提到的德夯小歌仙吴庭翠就曾专门拜石七姐为师学习苗歌。

  为了录制方便,特请石七姐与采风组一同进到花垣县城,用整个下午的时间为她精心录制并进行个人专访。

  石七姐演唱了苗歌高腔、平腔、叭固腔、水田腔等腔种,又演唱了《边边场》、《哭嫁歌》、《摆古话》等苗族人民在不同生活环境下唱的苗歌。每演唱一曲,她都详细讲解这一曲的歌词内容及歌唱的用意。她的普通话大家听着费力,她讲起来更费力,但这并不影响良好的沟通。从石七姐那里,采风组了解到不少关于苗歌的信息,其中一项颇为有趣。我们都爱听苗歌中的“飞歌”(属高腔类),认为它高亢、迂回婉转,听来让人心神飞动。大家想当然地认为,能唱“飞歌”,表示苗歌手有超绝的技巧。但七姐说,一般来说苗歌手都不唱“飞歌”,也很少在山中打高腔。这是因为“飞歌”类高腔有炫耀之嫌。而谦逊的苗歌手知道山外有山,高人之中有高人的道理,不在十分特殊的场合下是不敢引吭高歌的。平腔虽“平”,但它的实用性极强,因为除自唱外,平腔主要用来与歌手对唱,因此需要极为丰富的生活知识(即苗家说的“道理”)作为支撑。没有很好的天赋和多年的刻苦训练是不能出门的。

  老寨之行,以对石七姐的采访画上圆满句号。


  2011年10月31日上午 茶洞

  茶洞不是采访的主要地点,但不能不到茶洞镇稍作停留。

  古镇茶洞即沈从文《边城》故事的发生地。也就是说,人文地理上真正的边城应该是茶洞。现在人们习惯将凤凰称为“边城”有两个原因:其一,沈从文本人是凤凰人;其二,凤凰在古城保护方面觉悟早、行动快,比茶洞做得好。故“边城”一名被凤凰分去大半。2004年花垣县将河平乡和茶洞镇合并叫边城镇。

  当年沈从文从军,其部队就驻扎在茶洞,他是在茶洞酉水河南岸的吊脚楼上写出著名小说《边城》的,这一事实不可改变。如果花垣县在“边城”之争中仍无新的作为,以至“边城”之名被挪移,那只是现代经济、文化争夺战中的个案而已,究其历史真实,“边城”一名当属茶洞。

  茶洞三省交界,以酉水河为线,河的南岸是湖南省,北岸是四川(现重庆市秀山县洪安镇);由洪安向西跨一小溪,即是贵州松桃县。故茶洞有“一脚踏三省”之说。在茶洞与重庆交界的酉水河中央,有一回水滩,即是过去有名的“三不管”。

  汉族是茶洞城镇的主要居住者,但环绕四面群山而居的多为苗族同胞。从这个小镇的格局即可看出古代苗、汉经济和文化相互依存的生活脉络。

  过去,沟通两岸联系的是世代摆渡于酉水河上的拉拉船。《边城》中描写的翠翠,就是和爷爷在拉拉船上义务为三省互往的乡民摆渡的苗家女孩。看着清清的河水,望着拉拉船在水中倒影,我的心随着流水而荡漾,似乎看到可爱的翠翠依然坐在船上,用手中的拉船棒一把一把地为乡亲们拉船摆渡。她的心悬念着远方的傩送老二,她的脚下伏着懂事的大黄狗。翠翠一把一把地拉着船,时光随着流水一节节逝去,但翠翠的美丽伴着她深沉而忧郁的目光成为永远的定格。

  在茶洞,除了能亲身感受到过去年代苗汉人民久远生活的人文气息外,还能把目光放得更远,远到旧石器时代,距今约250万年前,这不是夸张,而有实物为证。在茶洞镇中心街道的一处古建筑下考古人员挖出了旧石器时代的遗迹,整理出不少原始人用过的物件。这有力地说明,湘西绝非人们传说的荒蛮之地,早在250万年前的远古,这里就是人类祖先的家园。


  2011年10月31日下午 岩锣

  在茶洞稍作停留后,采风组转向此次《苗歌之旅》的最后一站——花垣县排碧乡的岩罗村。为什么要把岩罗作为《苗歌之旅》的最后一站呢?其原因有二。第一是因为岩罗有“金钉子”;其二是因为岩罗有“苗歌王”。

  先说“金钉子”。所谓“金钉子”是地质学的一个概念。地质学家将地质学地层分期划分为“宇”、“界”、“系”、“统”;将地质学的时间划分为“宙”、“代”、“纪”、“世”,交叉记录某个地质环境的地层与时间特点。在这个特殊的地点上,被认为有地层及时间代表性的地貌,便冠以“金钉子”的名称。

  在离排碧乡岩罗村五里远的山中有一处石山,层叠如砌,比肩如少林之塔。用手轻扣,能发出玉罄般美妙声音;如用木槌重击,则又变为锣声。据传当地苗民反清起义时,曾以此石为“警锣”,召唤四乡民众前来聚义。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地人才逐渐明白这个被祖辈称作“岩锣”的怪石,原来是地质学中的“金钉子”。这个“金钉子”被地质科学家命名为“芙蓉系”,“排碧统”的特殊地理存在。它不仅代表了整个大湘西地质年代在中华地质学上的一个典型分期,也为古老、神秘的湘西加注了“古”与“神”的佐证。《苗歌之旅》当然应该录下这神秘岩锣之声。

  再说苗歌王。提到苗歌王,人们一定会想到英俊魁梧的苗家壮汉。但让大家惊诧的是岩罗村的苗歌王却是一位苗女,名叫张艳。与她长期搭档的是另一名优秀女歌手龙珍萍。

  排碧乡是花垣县苗族“苗味”最浓之乡。龙珍萍善唱各类苗歌,声音悠扬婉转,高亢明亮,表现力极为丰富。尤其当她与歌王张艳及另一女歌手龙登英配合演唱高腔时,十乡八寨无人能匹。她们三人曾多次参加四省边区苗歌大赛,闯关斩将,所向披靡。

  当天下午,当汽车离岩罗寨尚有相当距离时,就听到悠扬的苗歌声远远传来。谁的嗓音能传这么远呢?到地后大家才明白,原来是寨里安了大喇叭,十几名苗歌手早就聚在一起开唱了。

  以歌王张艳为首的8名苗族女歌手演唱了高腔、平腔系统中的各类苗歌。尽管采风组不懂苗语,但经过连续几日的录制,对苗歌的意趣和各类腔调的同异有了一些直觉上的感受。对于由张艳、龙珍萍、龙登英等苗歌手演唱的岩罗风格的苗歌,多少能听出与其他地方的苗歌不同的特点。这让大家欣喜不已。

  正当大家听得入神,录得开心的时候,一位中年男歌手来到现场,众人立即拉住他介绍说,他最会唱情歌,并要他和张艳来个对唱!

  这可真是难得。在这次《苗歌之旅》中,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能够更多地录到苗族男歌手的声音。究其原因主要是青壮年男性大都出外打工了,极少有人在家。而留在家的苗族男性不是年纪太大,就是不会苗歌。这一事实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苗歌传承在当前经济、文化大背景下的困境与危机。

  录完张艳姐妹们的歌之后,天已黄昏。陪同前来的乡镇领导催促采风组赶紧进山去录“金钉子”(岩锣)的声响。因为进山还得走几里路,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回来,现在已经不早。于是,赶紧收拾,在向导的带领下向岩锣山进发。除了歌王张艳带领她的姐妹们一路同行外,还跟着几十个苗族男女同胞,大家一路吆喝,一路山歌。虽然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十分来劲。对于身居城市不会爬山的人,这一趟山地急行军下来,两腿已经发抖,心律也多有不齐。但为了看“金钉子”,录岩锣, 队员们咬牙坚持,一气狂走,终于见到了这神秘之物。

  “金钉子”也就是人们传说的岩锣,从泥土中突兀冒出,尖尖如笋,敦敦如钟,身上的花纹黑白相间,有点像三明治或夹心面包。大家好奇地用手轻叩或用小石敲打,并非每一个石头都会发出响声。能发出响声的石头也不是每一处都有音。也就是说,要想得到岩锣的“锣”声,不仅要找对石头,还得找准石头上的部位。

  看到岩锣,就连当地苗族同胞也觉得兴奋,大家纷纷找来石头,对着“锣”的位置敲打起来。一时间锣声嘈杂,回响山林。采风组想录到纯美的岩锣声,当然希望大家有序地敲打岩锣,而不是这样杂乱无章,乱敲一气。正好,彭景泉以前在剧团曾当过鼓师,他自告奋勇来充当“锣手”,拿起两块棒形石头,当作锣槌,有节奏地敲击岩锣,岩锣立时有了节奏,同时也发出美妙动听的声响。

  血红的太阳落下山去。采风组和前来听锣的苗族同胞们一起向山下走去。又是一路歌声一路吆喝,但不听使唤的腿已由酸麻转为抽搐。

  下到山脚,天正好断黑。鸡入笼,牛归栏,苗家人又摆起了盛宴。这次的盛宴与老寨相比又有不同,老寨的盛宴是以桌为席;而岩罗的则是以门板为席,称作“门板席”。所谓“门板席”就是主人把家中正门的门板卸下来当作餐桌招待客人用餐。在苗族的风俗中,下门板为席的特殊场合只有两个,一是红事,即家中有大喜事,如接亲嫁女,上梁造屋等;二是有大丧,即家中老人寿终正寝,需摆席请人吃饭(谓之“喜丧”)。为了招待采风组四人,岩罗村的苗家人用了“下门板”制席的礼仪,可见对采风组的礼遇何等之高!

  不用说,那天大家都醉得不轻,翻江倒海地狂吐数次后,几个昏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2011年11月1日 吉首

  尚未回过神来,为时5天的《苗歌之旅》就结束了。采风组托着手中沉甸甸的硬盘心中喜忧掺半。喜的是终于按照事先的策划完成了这次采访任务;忧的是自己对苗歌的了解、对苗族文化的知识十分有限,在整理和利用这批素材方面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有很多的功课要花精神去做。还有更大的忧虑是,通过采访发现,在经济改革浪潮猛烈冲刷下,湘西苗歌作为一个民族地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传承与保护的问题十分严峻。拿花垣县为例,它是一个以高寒山区为主要地形特点的县份,农业生产不发达,又缺乏良好的绿色工业,为了生存,苗寨中的青壮年多出外打工,苗寨变为老人和留守儿童的空巢,原来欢乐的苗歌海洋,变成寂然无声的哑寨。随着苗族文化大师先后离世,文化无由传承。在这次采访中痛心地发现,四十岁以下的苗族同胞(尤其是男性)基本不会唱苗歌,更不会打苗鼓、跳苗舞。而适龄儿童,因没有父母管理,在乡村的电脑房里打游戏!其他县份未能涉足,仅从凤凰、花垣两县来看,苗歌的保护与传承问题已不容等闲视之。

  藉此《苗歌之旅》之所见,我们强烈呼吁社会有识之士都来关心苗歌,关心民族的文化安全,为苗歌的传承与保护创造良好的环境,促成新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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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敬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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