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胸襟,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将深沉的家国情怀根植于血脉之中。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

中国之声特别策划《先生》,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今天播出《王德民:择一事,终一生》

王德民:我可能就是花岗岩脑袋吧,就认定了,就是想着一定要尽量让我们国家的石油更多,一直这样,我没改过。

【人物名片】

王德民,87岁,中国油田分层开采和化学驱油技术的奠基人,多项科研成果为大庆油田稳产增产提供了技术保证。他是我国石油开采专业首位工程院院士,院士登记表里这样评价他的工作:“这些工艺,都是世界上油田开发意义重大、难度最大、工艺最先进的技术”。2016年,国际小行星中心将210231号小行星正式命名为“王德民星”。

2016年国际小行星中心将210231号小行星命名为“王德民星”

 

石油界的璀璨星辰,科研之路始终如初

王德民

能够让王德民院士感到兴奋的瞬间,不是他曾斩获多个奖项、不是夜空中闪烁着他的名字,更不是因为被称为“最帅院士”爆红网络,而是他看到大庆油田汩汩喷涌出“黑金”的刹那。对他而言,人生的“高光时刻”,全然不在于万众瞩目的荣耀,更多的是内心的满足。

王德民年轻时的一寸照

王德民:没有必要,一个搞技术的、搞石油的,从长相来比,所以我很反感。我跟别人(比)就有点冷血动物了,荣誉对我的激动不是特别大,我得了这些荣誉的时候,我还正在研究别的,我没时间再考虑,所以就兴奋不起来。

王德民的人生剧本,本与黑漆漆的石油相去甚远。爷爷是大名鼎鼎的外科圣手,父亲自小留美学医,母亲则是一位精通四国语言的瑞士姑娘。但时代所致,中瑞混血的身份,让他高考时接近满分,却被清华、北大拒之门外。好在北京石油学院给了这个年轻人“一线生机”。

王德民入学正是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高潮期,当时我国石油完全依赖进口,一度被扣上了“贫油”的帽子。外国专家曾扬言:“中国不会有大油田,微弱的石油产量,还不够用来点灯照明。”辛苦从国外进口的石油,还经常检测出携带马粪,这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啊!

王德民:确实当时的条件比较差,我们公共汽车上背着一个大气包,就是煤气包,确实很缺油,公共汽车没有、小汽车也没有、飞机进口的也卡得很厉害,我们就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大家心里头最迫切的愿望,就是中国能够甩掉贫油的帽子。

恰巧临近毕业时,东北传来喜讯:松辽发现特大油田!消息传到学校,同学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王德民:就敲洗脸盆儿,到处喊“出油了!”“有大油田了!”大家很兴奋,那是多年来觉得中国就需要油,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找油,所以大家非常兴奋。

26万平方公里的松辽盆地广袤无垠,中国石油产业的希望就在那里。王德民铁了心要赶赴一线,即便是听到妈妈委婉地问询要不要留在北京,也没有回头。他在志愿书第一栏郑重写到:党的需要、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第一志愿;第二栏则直接填报了松辽油田,也就是后来的大庆油田。

网上下载的王德民的学生证(AI复原)

王德民:我们男的当时就提出要当杨白劳,女的要当白毛女,这是什么意思?男的要累得变成老头儿,女的要累得都是白头发,但是一定要把油打出来。

油田牛棚中的智慧之光,以“松辽法”勇创辉煌

王德民刚到油田时,被分到了测压组,晚上住的是牛棚,照明靠在屋里烧“原油”,常常熏得人满脸漆黑,夜色中只能看到一口白牙。白天和工人们一起徒手十几次拉动上百斤的绞车,可他乐在其中地说,“青天一顶星星亮,荒原一片篝火红”。

苦和累不算什么,真正困扰王德民的是“试井”效果并不理想,误差大导致油田开采率很低。王德民大胆猜测,国外盛行的“试井”方法并不适用于中国油田,中国人必须靠自己推导测油方式。旁人看来这就是痴人说梦,但王德民拧劲儿上来了,就是要让梦成真。白天高强度体力劳动后、晚上再苦学俄语研究苏联文献,连图书馆都专为他半夜开门。

王德民:通过大草甸子跑到萨尔图一号院的图书馆,把图书馆的人叫醒了,她很惊奇夜里11点借书,后来给她解释了重要性,她也理解了,以后我就变成一个不管是几点到那去都能借到书的人。

时间是争分夺秒抢出来的。1961年春节,单位克服粮食短缺困难给大家发了面粉和肉馅。众人喜气洋洋,唯独王德民不乐意,包饺子,岂不得把大半天“包”进去?他干脆把半斤面的面团擀成脸盆大小的面皮,包了两个特大号饺子,吃完转身就回了办公室。

王德民:到煮起来可是费了劲了,这主要是为了节省时间,更重要的是我方法验证行不行,比改善生活重要。

苦熬了100多天之后,王德民终于推导出符合本地油田专属的油井压力计算公式——“松辽法”,比起国际通用的赫诺法精确度高出两倍,大庆油田首次赶超了世界先进水平。王德民被破格提拔为工程师,这时他仅仅24岁。

1965年王德民(右1)在采油工艺研究所3号试验井人拉钢丝做投捞试验

两年后,周恩来总理在做《政府工作报告》时宣布:“我国石油产品基本自给了!”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王德民心中澎湃的情绪,也犹如大海里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王德民:所有搞石油的都激动,我当然是其中的一个,觉得我们的努力,我们实现了我们诺言,要尽我们的力量来甩掉中国贫油的帽子!

1972年,王德民在大庆油田采油工艺研究所发明偏心配注采油工艺

破解油田困局,矢志不渝的科研先锋

1980年王德民又发展了“限流压裂法”,大庆油田的石油储量猛增7亿吨,相当于又找到了一个大型油田,给国家带来上千亿元增收,这年他43岁。在实验室披星戴月,同事们总是发现他嘴角上有白色和黑色的粉末,后来才知道原来王德民是在干吃母亲寄来的奶粉和咖啡,连烧壶开水的时间他都觉得是浪费。

王德民:让我们的可采储量一下子至少增加了百分之六七十,不就等于一个油田稳产的时间进一步延长百分之六七十吗?这个给国家产生的利润价值会更多,会产出更多的油。

1996年王德民(中)与从事三次采油的科研人员观察模拟岩心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大庆油田遭遇了新的危机。传统的注水驱油法出现严重问题,采出100吨油中,竟然95吨都是水!而且,每一座注水油井,都要耗费一个县的用电量!摆在王德民面前的,总是最难破解的困局。

王德民:你看我们洗衣服不是衣服就粘到上面油层,有油下不来,你加了肥皂,加了肥皂的油不是变成一个泡沫吗?这个东西最后才走,那油走了,就等于油采出来了。

肥皂泡的比喻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是世界性难题。王德民扛住压力,带领团队研制出可以代替流水注入地下、把深藏在石头孔道中的原油给“逼”出来的聚合物。三次采油的奇迹,中国首创,举世无双。哪怕是今天,世界平均采油率也只有30%,大庆油田却接近60%。

王德民:有效的,在大庆就大量用到现在,每年都是增加1000多万吨,占30%多。

王德民的卓越成就让众多国外公司向他递来了橄榄枝,但他却没有分毫动摇,一生扎根大庆。

王德民:大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再加上我又非常了解大庆,又适合干这个,我又有这些想法,有一定结果。我觉得我还是最适合大庆。

1997年,王德民研究大庆油田外围难采储量有效益开发

1997年王德民在现场与同事们讨论问题

在王德民心中,科研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竞速跑。2020年,四次采油同井注采顺利通过验收,推广应用后将“引发一场全球老油田复采的大变革”。为此他把儿子、也是他学生的大庆油田第一采油厂总工程师王研拉来一起钻研。上阵父子兵,谈到父亲,王研最大的感受就是一个字——严。

王研:几乎所有的工作细节、项目细节,我父亲都能够很严密地来一步步推导出来。而且一项工作改变了之后,连带着其他的方面会怎么变化,都会提前考虑得非常细致,我说他的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而且是考虑问题非常认真细致。

耄耋之年坚守油田,勤俭生活秉持初心

每天下午四点,是王德民雷打不动的工作电话时间,了解各个油田的项目进展、核对每个数据、布置下一步工作……一个又一个技术难点这位87岁的老人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他常说,每天工作12小时,每周7天,这样能多给国家工作30年。如此不亚于年轻人的高强度工作王德民日复一日地干,而他的个人生活却非常简单,包括一日三餐更是如此。

王德民:我脑子就那么大,就那么多事,我想不了太多,我思维很简单,包括吃饭很简单,早上一个窝头,中午一个燕麦粥,我觉得已经是挺好的饭了。

王德民说,自己这么自律的唯一原因,就是大庆油田还需要他,老油田再现青春的愿望,他想亲眼见证它实现。

王德民:看准了国家的需要,你就干一辈子,中间有多少困难,有多少问题,你也都要干下去。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张棉棉,采访王德民院士时,我夸赞他谦和儒雅,没想到他却反驳我说,“我一点都不儒雅,我很暴躁!”不过我发现,这位自嘲“暴躁”的老人,对工作却很有耐心,学生们说,油田上的事情他考虑得细致又全面,甚至连小数点后的数值都记得一清二楚;对身边的同事他也很关心,每天早上7点50到单位打卡,晚上一到6点半准时回家,到家再工作,怕影响司机师傅正常下班。

直到听到他说,现在四次采油正在应用推广阶段,自己年纪大了,生怕时间不够影响进度,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他的“暴躁”是“假”,着急才是“真”!着急开采、着急油田、着急祖国的能源安全,连吃饭都觉得是耽误时间。这就是王德民,一生择一事,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易匠心,不舍初心得始终。

监制丨高岩

策划丨樊新征 肖源

编审丨樊新征

记者丨张棉棉

播音|王娴 唐子文

音频制作|秦梓元

新媒体|陈怡 章宗鹏

统筹|李航

视频编导丨段一民

摄像|董良 刘旭

视频剪辑制作丨张良

包装设计|曹懿心

编辑:陈雅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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