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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立禾 相声说的就是老百姓身边的事

2017-06-08 10:34:00来源:天津日报

  

  田立禾张文霞夫妇

  

  田立禾

  1935年生于天津,著名相声演员,曾在北方曲校任教。长期致力于相声教育及传统相声的挖掘整理。除了相声表演之外,还曾出演《有困难找民警》《大树底下好乘凉》《笑口常开》等电视剧。

  印象

  相声人生 笑中有泪

  5月30日晚上,在北京长安大戏院,京津两地曲艺名家上演了一场“全堂八角鼓”。这是老北京独有的综合性曲艺表演形式,是老天津卫“什样杂耍”的前身。在这台演出中,82岁的相声名家田立禾登台表演单口相声,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舞台生涯六十多年,台上的田立禾依然认认真真,如履薄冰。“我的心态一直是这样,要对得起祖师爷。”

  田立禾住在水上公园附近一处老居民区里。那是北方曲校当年分给他的偏单,屋内几乎没装修,家具也多是上世纪90年代的旧物。有网友在公交车上拍到田立禾的照片,他提着一个红色布袋子,普通得让人无法相信他是舞台上的主角。

  他用“笑中有泪”四个字总结自己的相声人生。生于中医之家,得到相声大师张寿臣亲传,入行后却并不顺利。第一次登台,台下只有一个观众,不乐,恶狠狠地看着他。这眼神儿他记了一辈子。

  他也火过,以张氏文哏与卓越技艺赢得了观众。相声演员都不愿意演的传统段子《哭论》是他的拿手好戏。每个相声演员都能把观众逗笑,但是在1978年,他说《哭论》,把观众说哭了。

  1986年中国北方曲校成立,田立禾成为诵说专业教师,那一年他51岁,在相声演员的黄金年龄段淡出舞台。“给我的职称是讲师,我想讲师也不错。等我退休后,又恢复文艺级别,讲师是三级演员。我干了一辈子才三级,真是平地摔跤降级。”他心里多少有点儿抱怨,但也能看得开。“我不爱财,钱够喝粥的就行,快快乐乐活着,蛮好。活着就是胜利。”

  田立禾的老伴儿张文霞也是相声演员。“她比我坎坷,到1964年,不让女演员说相声了,她进了工厂。”现在,这对结发夫妻成了搭档,常常创作新段子,反腐题材的《我坦白》、打假题材的《老贾三部曲》,想演好就得玩命儿背词。上台演出,他在正活前面垫话:“我82岁,张文霞81岁,您想听,我坐轮椅上给您说。我要跟老、中、青年演员PK!”

  “我就是一个说相声的,我爱相声,如果以后不能上台说了,我还能写。这是我对相声的爱,没白爱。我老师没白教我。”田立禾说。

  幼时随父亲学中医

  但更爱看戏听相声

  记者:您的父亲是一位中医,您小时候也跟父亲学过中医吗?

  田立禾:我家祖上中过举,后来经商。我父亲叫田宝琛,是中医。我父亲跟我祖父就有矛盾,祖父希望他学生意。我父亲在大丰桥附近的放生院小学念书,那时受“五四运动”影响,认为学医可以治病救人。天津中医学院建院的时候,他是伤寒教研组的教师。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让我补习古典文学,不念《弟子规》,“三百千”,自己选《初学论说精华》《古文观止》,其中《东莱博议》给我的印象最深。念这个就是想为学中医打基础。中医要学医古文,古文基础弱就看不懂医书。到小学毕业前,我就开始念医书。我父亲教我走捷径,先学《伤寒心法要诀》,这个是《医宗金鉴》的集纳,合辙押韵,理法方药俱全。比如说“防风通圣治风热,郁在三焦表里中”,连病带药都有了。15岁时,我就在我父亲的诊所当学徒,他诊脉,我开方。

  记者:如果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您现在可能是名中医了。

  田立禾:我那时对中医不感兴趣。中医是实践医学,靠经验诊断,整天对着一屋子病人,大人吐,孩子拉,我是愁眉苦脸,受不了,甚至说半夜也得去出诊。另外呢,那时候中医开始讲中西医结合,要学西医理论,难度更大了。

  记者:那个年代说相声的大多是曲艺世家,您是怎么喜欢上相声的?

  田立禾:我姥爷死的早,我姥姥有钱,是房产主,家里有包月车,在好几个戏园子都有包厢。我姥姥带着我和我小老舅去看戏,稽古社的张春华那时还没出科,他的戏我就都看过来了。

  从小听收音机,就爱听常宝堃(小蘑菇)的相声,也跟着收音机学。我们家住在红桥区鱼市大街陈家包子铺胡同。那个院子特别大,几十口子人坐在院子里也不显人多。夏天晚上,我就在院子里给大伙说段相声。

  记者:这样就能说,那确实挺有天赋的。

  田立禾:敢说,不论好不好了。到了1950年,各街道都组织宣传演出。我们家住的是明三暗五的房子,地方大,大伙就都去我们家排练,也有专业演员,改行了。有一位邻居姓李,过去是范振钰家里买卖的资方代理人,他喜欢唱,梅花、京韵都行。还有一位刘君衡刘先生,是雪艳花的开蒙老师,嗓子非常好,就是不能表演,只会唱。这些人都跟我父亲说:“行啊,少爷是这里的事儿。”意思就是我是块材料,能干这个。

  记者:您父亲当时对您学艺是什么态度?

  田立禾:我父亲问我:“你是打算玩儿,还是吃?”玩儿就是娱乐一下,业余爱好;吃就是拿这个当职业。“我也不限制你,现在艺人地位也提高了,吃也行,但你的艺术不行,得投师。”我说:“行,就干这行了!”我瘦啊,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文的也不行,我又喜欢这个。父亲一看我的想法还挺坚定,就想着给我介绍老师。我父亲的诊所在西南角南大道,那有一个街坊,是唱时调的戴连升先生。我父亲给他看病,就烦他吧,他给介绍的杨少奎先生。

  早年演出效果不佳

  跑江湖到唐山找到感觉

  记者:开始拜师学相声了。

  田立禾:还不算正式拜师。杨先生在河北鸟市,与刘广文(刘文亨的父亲)搭档。我去看了一次,觉得这两位岁数大一些,比较稳重,就打算拜师。杨先生住南市裕德里一家小旅馆里。那时候说相声的都常住旅馆。早晚有热水,回来晚了、早晨起得晚了,都行。大家还方便在一块儿研究东西。杨先生让我每天早晨去旅馆,抄词、背贯口,下午去园子里听活。

  马三立先生总结“听学练演精”,我们这行刚开始就是听活。那段时间听了很多活。刘广文先生是真好,演《挂尸借火》,无与伦比,那种惊恐的表情,脸上、眼上的神态,学不了。他的东西我也会,但是不敢用。文亨也会,也不敢用。师胜杰的父亲师世元的活我也听了很多。从暮春到初夏,好几个月过去了,杨先生也不让我上台,也不教。烦了。我不去了。其实杨先生那意思呢,是看我内向,像个学生,不像干这行的。

  记者:后来您又怎么拜了张寿臣先生呢?

  田立禾:我父亲认识一个针灸大夫,刘先生,北京人。他跟我父亲说,他有个朋友叫富寿严,是张寿臣的代拉师弟,又是儿女亲家。就通过这层关系,见到了张寿臣先生。这是1951年春天,我见着张先生就拜师。张先生说,我没法收啊,直抖手,怕晚辈有意见。结果张先生也是无奈,就听活吧,等于默认我了。我后来才知道,张先生看过我演出。抗美援朝那阵儿,我在南市参加过一场募捐演出,我演的都是新词,是常宝堃改的,《洋药方》《思想改造》。常宝堃在我前面,因为他得赶园子,还有业务。

  记者:拜师以后就算正式入行,可以演出了。

  田立禾:一开始我跟着师哥佟大方,我逗他捧,打鸭子上架,上大园子。后来他回北京了,我没辙了。老师说武魁海在谦德庄,让我去武魁海的“地上”,一天给我5毛钱。但光结钱不让演,因为怕我一上去观众都走了。后来有一次,晚上11点多,快散场了,让我演。一宣传,说是张寿臣的徒弟,结果我说完了,原来300多观众,光剩板凳了。我都要哭了,这下连我师父都搭里头了。就这么着,过了一年多。那时候的园子,每天晚上6点到8点吃饭时间,观众少,这时候要演一个单口,演员轮流盯。高桂清高先生问我,你跟张先生呆了挺长时间了,有单的吗?我说我凑合。他让我盯一个。我盯下来了,给我涨到一块钱。但是没过多久,这个班子也散了。

  记者:那怎么办呢?您这也一直没进入状态。

  田立禾:张先生说,你找你师哥,去唐山吧。我又到了唐山,那是1953年。唐山的班社也都是天津的,穆祥林穆师哥在那儿,杨少奎杨先生在那儿。唐山一到晚上10点全市响汽笛,矿工上下工,这个时间的观众神鬼难留,但我能行,因为我脸生、活熟,我玩命啊。后来我们从唐山又到武汉,一到外地就挺风光,因为说相声的少。回到天津,就完。

  南开区相声队解散进了工厂

  与孟祥光搭档重返舞台

  记者:后来您还是回了天津。

  田立禾:家在天津啊。1956年回天津之后,我进了南开区相声队。1958年,市曲艺团和我们都在南市演出,面对面两家园子,他们10分钟3分钱,我们10分钟2分钱。他们的演员有张寿臣、郭荣启、马三立、常宝霆、苏文茂,我们这边,我、魏文亮、魏文华、张文霞,就这样儿还活过来了。我们是新生代,年轻力壮,经过市场的磨炼和考验。1960年在劝业场六楼天乐剧场,600个观众坐席,魏文亮是倒二,他晚上10点下来,我接他,我们行话叫“刀口”,挨刀什么样?就那样。弄不好这600人就都走了。我这心里着急,在后台转磨,说什么呢?《打灯谜》吧。没有人演,轻易不演。我就拼命了,结果还算行。一直到1960年以后,我有的我观众群了。

  记者:那个时代看相声的观众还真是挺多的。

  田立禾:那时候市场好,我们自负盈亏,可是不赔钱,玩命赚钱。我们还演话剧,从工艺美院请的老师给我们做布景,天津人艺的导演给我们排练。我们这一演,到哪儿都满座。后来都没有了,不让演,解散了。

  记者:南开区相声队解散以后您干什么了?

  田立禾:1970年我去了工厂。缝纫厂,厂门口的牌子比搓板长点儿有限。厂里都是大娘,我成贾宝玉了。后来我又调到一个500人的厂子,北海仪器厂。厂里成立宣传队,1975年参加市总工会的演出,演了半个月,我得了个一等奖。

  记者:这回终于又重返舞台了。

  田立禾:那阵儿演了很长时间。我是底,跟孟祥光搭档。倒二是关牧村,高曼华、董湘昆,都在前场。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成底了。晚上11点散场之后卸妆,换衣服,回到家,我是一碗热开水半个凉馒头,夜宵。我睡里间屋,我妈搭铺,我妈得两点才能睡。有一天自行车还让人偷走了。

  孟祥光以前是说评书的,年轻,我们俩期待值不一样,问题是散场后我还得先送他回家,他在南门外蔡桥子住。我想这样不行,我跟孟祥光告假:“咱别老攒底了,咱当腰来一个不行吗?明天咱早来会儿,晚上9点来钟上。”结果第二天晚上,他9点20才到,还是得攒底。我心说,这我干不了了。我又跟他说:“咱也没纠纷,就是家里这种情况,太晚了不行。”过了些日子,王文玉给搭桥:“要不让他跟魏文亮吧!”我没意见。结果没过一年,他们火了。

  相声表演必须声相结合

  相声是善意的讽刺,不伤害任何人

  记者:您干了一辈子相声,如何理解相声这门艺术?

  田立禾:“相”是表演,“声”是说。相声必须声相结合。“相”与“声”结合才叫相声。都得有表演,没表演,那叫没买卖,脸上必须有表演。李伯祥常说“打闪认针”,时间和空间的掌握差一点儿都不行。相声是最容易的曲种,有嘴就能说;也是最难的曲种,没有止境。你看陈佩斯的小品,多好,得往那个方向发展。

  相声是什么?它就是一个大城市的、市民化的、民间的艺术。定位,北方。它涵盖的东西,就是老百姓身边的事情,土语方言,实事变化,世间百态,离不开这些东西。相声主要是讽刺负面的东西,讽刺什么呢?有学问的人就没有小市民的缺点吗?也有。相声就是对这种具有普遍性的负面的东西加以鞭挞,但是它是善意的,而且是有典型性的,不是个别的。相声不伤害任何个人。

  记者:您已经82岁了,除了偶尔登台演出,还在做什么工作吗?

  田立禾: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唯一的嗜好就是说相声。我现在有时间就整理老相声。以前听过的小段,我能回忆起百十来段,不单是相声,还有书词、门柳儿(开场小唱)、二道杵门子、双簧,说俩钟头的中篇。我都有点儿。应该录下来。有好多表演匪夷所思,让人万万想不到,真可乐,不是弄点儿荤段子上去说去才能吸引观众。不是。

  往事

  田立禾口述

  跟张寿臣先生学艺

  1951年春天,我16岁,拜张寿臣先生为师。张先生也不教,一去张先生那儿,老说闲话,一提活,张先生就说别的。我这个着急啊。跟着张先生听了二年来的活。那时候他都是单活、评书,有《水浒》《清宫秘史》,“八大棍”。

  后来我才知道,张先生不教“开蒙”。他说的理论,你演不了,他说的话你也听不懂。还有一条,张先生教学,一个是他教,一个是博采众长。他说过一句话:坏棋有好招。他从来也不觉得“别人都是野狐禅,我是正宗”,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干我们这行的都是穷孩子,指身为业,能塌下心来光听活,很难。我父亲不指望我挣钱,所以有这个条件,听了二年。

  有一次张先生带我去看演出,趁演员赶场间隙让我上去说个小段,垫场打补丁,没效果。一直到1956年,我进了南开区相声队,业务上可以了,张先生这才发话,上什么活,这才教。

  张先生说,你找你佩茹师哥(赵佩茹)吧,找他要“茝子”(脚本)。结果甭说了,赵先生不给,他认为我不行。过了些日子,张先生见我没动静,又问我。我说他不给啊。张先生就乐了,他明白啊,他多大岁数了,他1899年生人。他说,行了,你找常宝(全常宝)吧,我跟他说了,你找他要吧。全常宝给了我一大本,借我用三天。我如获至宝啊,回去以后拆开了,我爸都跟着抄,不光是传统的,还有新词,对我太有用了。

  张先生教我的头一段是《八扇屏》。我说我都演了多少年了。他说,你跟谁演的,念给我听听。我给他念。听完之后,他说,回去都忘了吧,我再打头教。但是想忘也忘不了啊。他教的跟别人的完全不一样,他的《八扇屏》不以贯口为主,趟子都比较小,他自己改的。

  张先生对我倾注了一定的心血。他实授的徒弟不多。他的有些弟子,比如戴少甫,都大红大紫了,就是认个门户,也不学艺。

  “我收徒弟就要教。”张先生后来跟我说。他教徒弟一点也不保守,都是大公无私倾囊而授,没有夹带藏掖,还要随着时代修改脚本。他的艺术主张就是“正垫反翻”,把你说得相信了,有这事了,然后再有歪的。都是这种艺术手法。

  他教我《绕口令》,说这是万老师的。在他嘴里永远都是万老师,多怎我也没听他说过“万人迷李德钖”这几个字。做人做事,张先生确实叫人佩服,生活上也检点,没有过绯闻。1953年中央广播说唱团约他,他没去,他说:“我没有伙伴,没有捧哏,没有新活。过去的张寿臣已经画句号了,我要再演得弄新活。”在他看来,相声要不断创新。张先生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吸收各家之长,形成了自己的文化。

编辑: 褚夫晴
关键词: 田立禾,相声演员,说相声,1970年,1950年,1975年,1986年,相声表演,相声名家,相声大师

田立禾 相声说的就是老百姓身边的事

田立禾,1935年生于天津,著名相声演员,曾在北方曲校任教。1986年中国北方曲校成立,田立禾成为诵说专业教师,那一年他51岁,在相声演员的黄金年龄段淡出舞台。有一次张先生带我去看演出,趁演员赶场间隙让我上去说个小段,垫场打补丁,没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