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哲人很早就开始了对于时间的沉思,孔夫子站在水边慨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庄子以“白驹过隙”喻指人生的短暂。《诗经》则更早就唱出了人类面对时间的悲凉之叹: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曹风·蜉蝣》)

  蜉蝣是最原始的有翅昆虫,很早就已在我们这个星球活跃着了。蜉蝣的生活史非常有趣,它的生命仅有几小时。然而在这几小时内,要经过两次蜕壳,练习飞行,交尾,产卵,非常忙碌。蜉蝣的雌成虫受精后把卵产在水里,但卵并不结成蛹,而是发育成同成虫颇有点儿像的稚虫,在水中捱过一年至三年之久的光阴。达到成熟阶段后爬到水边的草上,蜕两次壳变成蜉蝣,才能展翅高飞,称为“婚飞”。雄成虫婚飞时,雌成虫就像舞会上的淑女一样,在旁边观察着、等待着。一旦瞅准对象,就飞上空中去与雄成虫飞舞交配。之后就疲倦地停下来,死亡。在这花费了两三年准备的几小时生命中,蜉蝣忙忙碌碌,完全不饮不食,上颚已经退化消失了。

  蜉蝣的成虫很美,它身体柔软、纤细,却长着一对大大的,完全是透明的翅膀,身姿轻盈,宛如纤腰的古代舞姬;它的尾部有两三条细长的尾丝,就像古代美女长裙下拖曳的飘带。它停歇时翅膀恰似舞姬的裙裾层累,平添百般风致;飞起时翅膀在阳光下折射成七彩,俏丽动人。

  蜉蝣的生命这样美丽,却又这样短暂,诗人难免要见之怦然心动:“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蜉蝣的羽翼就像女子的衣裙,若轻云舒卷、如弱柳拂风,华美到无极。然而,目击着美,诗人却兴起一种惆怅的情感,由此联想到了人生,接连三章,诗中反复咏唱“心之忧矣,于我归处”,“心之忧矣,于我归息”,“心之忧矣,于我归说”。我的心如此忧虑——人生的精彩正如蜉蝣飞舞时的美丽一样,转瞬即逝,绚烂过后呢?百年后,我,又在哪里?诗人已经认识到人生的归宿与蜉蝣的归宿在本质上是同一的,都不可逃避死亡的规律!

  本期嘉宾:刘冬颖教授

  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古诗词吟唱的传播与推广,出版《诗经八堂课》等22部著作;主持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古典诗词吟唱的新媒体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