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北京4月26日消息(记者王晶 韩靖)“盲人们一直拥有一个顽固的认识,他们把有眼睛的地方,叫做主流社会。”这是来自电影《推拿》中的一句旁白。

而能否独立出行,是视障者融入“主流社会”的关键一环,同时也制约着他们的职业选择、生活圈子。

“看不见了,那就学习一套新的出行本领重新来过,过另一种人生。”先天双目失明的杨青风说道。这也是杨青风的本职工作,作为一名盲人定向行走训练师,训练视力残疾者依靠听觉等感觉器官、借助盲杖等辅助工具,学会安全、独立、有效地行走。

而由具有出行经验的视障者担任导师,是行业内一种全新的尝试,除了帮助视障者逐渐掌握独立出行的技能,杨青风说,更重要的是为他们打开一道心门,彼此鼓励与陪伴,让他们像导师一样逐渐获得独立生活的自信。

杨青风(中)戴上对讲机准备培训(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做过电台、当过记者,杨青风如今在声波残障社会服务中心工作,同时也是中国首个视障者自主生活训练营金盲仗发起人。在接受记者采访前,他独自一人依靠手中的盲杖,从北京房山区乘坐公交到达工作室所在的木樨园附近的小区,耗时两小时。

在黑暗的世界生活了40年,这些对于他来说早已是常态,他还曾从成都一路盲行搭车去拉萨。

“盲人就只能在家待着接受照顾吗?”杨青风反问。他说,社会对盲人群体的刻板看法并非无法摆脱,独立出行就是摆脱命运安排的开始。

4月24日下午3点半,杨青风开始做培训前的准备工作。他告诉记者,培训盲人行走一般按需定制,“比如陈瑾,在掌握基础出行技巧后,现在就想学习如何在地铁里行走。”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黄色的马甲,套上对讲机。

对讲机的另外一端,连接的是他的助教余素一,这个团队里唯一一位健全员工。

这也是行业内的一种探索,让健全人做助教,做专业地行走指导,达到实践与理论结合的效果。

杨青风与助教余素一(右一)在指导学员使用盲杖(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采访当天,前来做培训的是来自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陈瑾。8岁前,处在低视力状态下的她,还可以模糊地看到世界的样子。但12岁后,陈瑾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在参加杨青风于2019年发起的“城市行走”训练营前,陈瑾从未有离开过学校、家等熟悉空间单独出行的经历,往往需要由别人领着行走。即使大部分盲校提供定向行走课程,她也很少有机会真正走出校园。因此,教会他们拿起盲杖,是杨青风训练视障学员独立出行的第一步。

盲杖很轻,与一本课本的重量差不多,但要拿起它,并不容易。“用上盲杖,就意味着别人知道我是盲人了。”陈瑾说道。

因此,在实际培训前,如何让视障者克服心理障碍是最关键的一环。杨青风往往会告诉学员:“拿起盲杖,把它当做手臂、眼睛,同时也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他更想倡导的是,除了自我接纳,还有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以及对未来的期待和信心。

杨青风正在教学员使用出行软件(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真正出行前,杨青风让陈瑾拿着盲杖在室内来回走上几圈,随后嘱咐余素一,“注意观察陈瑾行走的步态、握盲杖的姿势。”

对于陈瑾来说,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她心里无法构建出一个“地图”,所以起初训练时她径直走向了一个柜子,而不是要出去的门。

陈瑾不知道撞过多少次,就在前几天,她着急接听电话,注意力不集中,转头就撞到了墙上,至今额头的淤青还未褪去。

杨青风说,一开始很多视障者是恐惧的,不敢迈步。造成这一困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外面很危险”,陈瑾接茬道。但杨青风反复强调:“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撞上。”

当天,陈瑾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去练习乘坐公交与地铁。杨青风反复叮嘱她:“不要赶车,更不要快走。”杨青风掏出手机,一面用手指滑动屏幕,一面把耳朵贴近听筒,手指所到之处,手机的无障碍辅助功能快速读出图标。

他这是在教陈瑾如何学会“看”公交的实时时刻表。

杨青风与助教余素一在指导学员如何前往公交站(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盲杖点地后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在走廊里一路回响,杨青风和余素一带上陈瑾,正式出发了。

杨青风在后,余素一一直在陈瑾右侧观察,刚下小区内的台阶,杨青风开始发问,“你感觉周围是什么”?“好像有一个建筑物”,陈瑾回答地很干脆。记者很惊讶,一旁的余素一解释道:“盲杖敲击的声波无法散出去,她能听到闷闷的声音,说明周围有大的遮挡物。”

“盲杖在敲击不同材质的地面时,也会有不同的回声,可依据这一点分辨周围的地面环境。”杨青风说,这也是他要教给陈瑾的技巧之一。

继续向前走,身着黄色马甲的三人很显眼,引来不少人围观。“通过听敲盲杖的回声,辨别周围的障碍物离自己有多远。”杨青风和余素一一路配合,引导陈瑾向第一个目的地———小区公交站前进。但临近站台时,记者不小心说出了站名,遭到了助教的“训斥”,“这样她就听到了,像考试作弊,要让她自己去感受。”余素一说道。

5分钟后,训练计划临时变动,目的地改为天桥对面的公交站。

为了更好地听声音,杨青风在学员前方行走(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杨青风说,如今很多社团或协会的盲人定向行走训练,仅是流于形式,常见的集体式培训很难见效。但他是个“较真”的人,既然做了他的学生,他就要让他们真正地学到本领。

与外界的沟通能力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没有自信心,会再多的技术也走不出来。”杨青风说道。

在一次为高校盲生培训的课程里,杨青风为学生们设计了一个任务:独立出行,去商场里找到某家指定品牌店。

这次课程,陈瑾也参与其中。刚到商场,她紧张极了,站在偌大的商场许久,嘈杂的声音让她瞬间失去了方向感,“突然听到了喇叭声,以为会有人在那,就顺着方向去了。”结果身后一直远距离观察她的志愿者说,“那儿没人”,陈瑾当时觉得很尴尬。但很快,她开始调整自己,听到有人经过,就会小心翼翼地问询方向,最后一步步走到了正确的位置。

回来后,志愿者发现陈瑾手心满是汗,但让大家欣慰的是,她“打开”了自己。

杨青风与余素一正在观察学员行走(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改变,不只是我”,这是印在杨青风训练时穿的马甲上的一句话。

每次他带领学员做出行训练,都会引来不少路人驻足关注。虽然有极少数人质疑这是作秀,但更多的时候感受到的是理解与善意。

这也是杨青风坚持做盲人定向行走训练师的主要原因——帮助视障者独立出行,改变公众认知。

杨青风与余素一在指导学员过马路(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实际上,开始学习独立行走,对于视障者来说,最危险的不是盲道,而是过马路。

“车少是最危险的时候,可参照的物体少,无从判断。”杨青风说道。

在一个没有提示音的十字路口,绿灯一遍遍闪过,足足有10分钟陈瑾都没有任何反应,那条看得见的人一望便知的笔直马路,但对陈瑾来说,是惊心旅途。

一旁的余素一开始引导她,“学会通过声音、人流、气息等信息判断方向。”又过去几分钟,陈瑾迅速反应,“前面没有车经过,左侧有车辆在通行,有人在身边经过……”陈瑾紧张地加快脚步,举起右手。这个动作,除了是在求助,也像是出于恐惧的下意识动作。

顺利通过后,杨青风反复叮嘱陈瑾:“穿越马路时,最好不要跑,也不要时快时慢。”

余素一在指导学员如何前往地铁站(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即使在盲道上前行,陈瑾也常常会走偏,盲杖也会撞上共享单车,余素一紧紧跟在她身后观察,时不时指出错误。

有余素一在,陈瑾并不慌乱,听到指导后,顿一顿,调整路线继续前行,步伐缓慢但坚定。

余素一说:“我没觉得他们和别人不一样,也希望大家加深对他们的了解。”他觉得,做了这份工作,也让自己更加珍惜生命。

杨青风在向学员讲解在地铁内行走的技巧(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地铁又是一个要学习行走的地点,杨青风说,平时工作人员可以带视障者乘坐地铁,但需要等待,“盲人也着急上班,就需要自己学习出行。”

杨青风说,做这份工作有耐心是核心。

训练当天,两个小时内,杨青风三人都在地铁内来回练习行走,反反复复,每一个点位都要让陈瑾反复摸索、记下,“在哪个门停住,要走哪条盲道,你心里要标记”。杨青风告诉陈瑾,最好的技巧就是反复练习。

学员正在地铁内学习乘降电梯(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在两位训练师的指导下,学员顺利搭乘地铁(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晚上近7点,晚高峰来临给训练带来不便,练习就此终止。杨青风将陈瑾送回了学校,临行前再次叮嘱她,要记住点位、反复练习,他会定期来实测。

学员结束训练,准备出地铁口(央广网记者 韩靖 摄)

至今,杨青风仍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教过学生的名字,有盲人律师,也有出国留学的孩子。

独立出行后,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这些都是杨青风乐于见到的。“做这份工作,我就觉得特别值,跟赚多少钱没有关系。”在他看来,在越来越多的视障者独立走出家门时,公众将改变对视障群体的认知,也会促进公共场所无障碍设施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