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和汝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有层叠的浅山围绕,同样深藏着丰富的历史故事,也都有足以造福子孙的陶瓷资源和祖先留下来的技艺。不同的是,地处湿润地区的景德镇山里常常会感受到云雾缭绕,穿行在山涧的涓涓细流和绿油油的青苔总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汝州的浅山在近年来的植树造林中已然恢复了绿油油的本色,但那些撩人的云雾和醉人的溪流声却难以寻觅。文人墨客多半都喜欢山,留恋水,艺术家更是如此,所以,我们沿着古人的足迹,寻得的严和店这个地方,虽没有江南的云雾,但也能见得到青山,听得到浅浅的溪流之声。

  我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幸运的,在很多的关键的人生路口,遇到了命运,梦见了掌管命运的神明,也一直活在理想的梦里。

  四年前,正值我和爱人梦佳自主创业、创立惒器青白瓷文创品牌的第7个年头,我和汝州有了对我影响深远的亲密接触。而在这次接触的前一个月的六一儿童节,我和梦佳结束了十年的爱情长跑,正式走进婚姻的殿堂。也就在那一刻,我们决定放弃多年来追寻的回乡发展的打算,留在景德镇,生儿育女,把玩泥巴,做一对寄情山林、悠然自得的自由艺术家。

  也许,真是命运的安排,当你选择放弃时,才会有柳暗花明的刺激出现。赶上了汝州政府下定决心发展汝瓷的关键时期,在与汝州政府领导简短到让我至今都难以置信的会晤后,我的理想又被点燃的更加热烈,毅然放弃景德镇的事业,留下妻子,独自驱车踏上了通往汝州的路。

  那一天是2015年7月27日,一个晴朗的日子,如今天一样。

  我不是陶瓷世家出身,我的父亲是一个木作匠人。我们家人文笔较好,自明代由山东迁到河南,祖上教书先生居多,我爷爷、四爷都是学校校长。父亲本来也可以是老师的,中学时品学兼优,四邻夸赞,但在特殊年代,由于地主后代的身份失去了推荐上大学的机会,遗憾终身。父亲很要强,为了全家的生计,独自一人跟随游乡的木匠学习木作,挑着师傅的担子走过了河南、山东和安徽的大部分地方。也到过平顶山的大庄矿,被领导器重,差点成为正式工人,也是由于成分原因难以落地。最后回乡在镇政府合作社做了一辈子师傅,木作手艺成名一方。有时候想,如果当年父亲落户平顶山,是否我就会早一天认识汝瓷?父亲很看重学习,最大的期望是我们几个孩子能读上大学,除了让我们能有出息,似乎也有弥补他未能如愿的大学梦想。

  受家族影响,所以从孩提时起,我的梦想一直都是当老师。我在郑州大学学的是雕塑专业,就读解少勃工作室。由于对陶艺特别感兴趣,就经常和陶艺老师孙晓岗一起去神垕创作,也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影响我专业走向轨迹的老师孔相卿,也就是我现在的师父。

  陶瓷制作的过程是非常神秘的和具有戏剧性的。很多艺术门类,在制作之初,你就会知道他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每天的绘画、雕琢只是让她更有魅力。唯独陶艺,纵使你在入窑烧制前穷尽了你的所有努力,但过不了火这一关,最后出来的都可能是废墟。

  我们常说浴火重生,就陶瓷而言,更多的可能是玉石俱焚。所以,没有流过泪的陶艺家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陶艺家。这是大喜大悲的行业,需要一颗坚韧的、随和的心态才能抵御情绪,对抗诱惑,做最纯粹的陶艺。

  我率先接触陶瓷时,就和钧瓷结缘是我的幸运。

  钧瓷艺术糅合了所有陶瓷里最妩媚,也最激烈的语言。在钧瓷的艺术里,你可以把自己的青春不羁宣泄的淋漓尽致,也可以见识到烈火的柔情和无情,迷人的窑变可以让你醉生梦死,兴奋不已,也可以让你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我更幸运的是在和陶瓷的初次接触,就遇到了师父孔相卿,一个学识渊博,身担复兴神垕钧瓷重任又思路开阔的陶瓷大师。他的鼓励和帮助使我在求学阶段坚定了从事陶瓷事业的人生理想,直到看着我投身陶瓷,求学景德镇,自主创业,直至来到汝州,师父始终给了我最强大的支持、建议和鼓励。还记得当我接到景德镇陶瓷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电话时,我正在孔家钧窑学习,问师父,要不要去?因为那时,我的理想是在神垕,跟着师父做钧瓷。师父说:一定要去,去了景德镇,你就能开阔眼界,学到最新的技术和理论。三年后回来,建设河南陶瓷,河南陶瓷非常需要专业人才。正是带着这些话,我踏上景德镇,开启了,不是三年,而是七年景德镇的陶瓷之路。

  景德镇的生活很充实,也很有嚼劲。

  在这里塑造了我对陶瓷艺术追求的基本品格,还有对陶瓷历史、文化和艺术流派、技术传播的总体认知。黄胜导师让我认识了青白瓷,走进了江南文人的精彩世界。我从一个懵懂的学生成长为具有独立思想和自主创业能力的过程,是紧紧跟随在导师的脚步之后的,这是一段充满青春色彩的艺术之路。我们一帮学生围绕在老师的工作室、茶室、展厅,在肆无忌惮的释放青春,追求梦想,施展才华,直到宴席散去,互诉衷肠,各奔东西,一切都向着它本原的方向发展着。你纵有再多理想,人生的路总只有一条,在只有一条的路上,只要不分心,应该都是笔直的。

  在景德镇,我们总能从她的陶瓷中看到我们北方瓷器的影子,景德镇流传有“工匠八方来,器成天下走”的谚语,北方顶尖工匠带着精湛的制瓷技术不远千里躲避战乱流亡到这里,成了景德镇这方偏远山坳的陶瓷乐土的客人,在经历生活的磨砺后,用勤劳的双手和智慧,使自己成为主人,繁衍生息。

  景德镇的瓷器融汇南北,同时又自成一家,之所以发展成为集全国陶瓷之大成之地,皆因其开放包容,集八方工匠之力。我坚持创作的青白瓷就是这样,它肇始于唐代北方地区,唐时血统纯正,唐末流往长江以南,五代宋元,以安徽繁昌窑、景德镇湖田窑、武汉江夏湖泗窑最为出名,成一时名瓷。

  2012年,开放的景德镇就彻底的接纳了我,我的户口落地在了闻名学院陶瓷界的陶阳新村,成为了瓷都景德镇的一员。2014年我在大河报对我的电话专访《北马南风》里专门回忆了自己望乡的感受。

  景德镇是平台,家乡才是舞台。在景德镇的日子里,我很多次在梦中回到了河南,回到了给予我陶瓷之路的地方。越是有所成功,越渴望回到家乡,这也许是每个离开故土的人的思乡之情。每年回到河南看望师父孔相卿,总能听到他鼓励我们回乡发展的叮嘱,犹如环绕在我内心里的小宇宙,时时触动我的思维,点醒我的初衷。

  我和爱人梦佳都是非常好客的人,特别是在景德镇,见到河南来景德镇创作,或者采购的朋友总是倍感亲切,常常会把自己变成瓷器导游,丢掉自己的生意,带着朋友们到处参观。在此期间,结识了很多才华横溢又热情仗义的老兄,提出了非常多有益的建议,对我的工作和生活影响深远。

  第一次看到汝瓷小镇这片土地时,除了热情,没有任何想法。荒芜的河滩地,号称“虎狼爬岭”。不远处的浅山脚下有一排平方夹在河滩谷地,领导说:这就是严和店!宣传中的“十里蟒川河”的确有那么宽,就是水没那么多,浅浅的一弯溪流从河中央蜿蜒流动,水草里不时有些白色的鹭鸟飞进飞出,也有些生机。唯一的历史遗存国营汝瓷一厂在改成洗煤厂的若干年里,老房屋基本消失,残存的几个烟囱和老窑斜靠在山坡上,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喃喃自语,仿佛在盯着我们这群壮志激昂,胸怀大志,誓言要复兴严和店,重现宋代盛况的“吹牛”者们。

  汝瓷小镇工地铁皮房的日子虽然苦,但很带劲。蟒川河边的土坡上,项目公司用蓝色铁皮建设了一处院子,作为小镇项目启动的指挥部。管委会也从临时租住的阀门厂的房子里搬出来,进驻了大院。在院子进门右手边的一楼第一间铁皮房,就是我的办公与居住合体的房间。无论春暖花开还是北风呼啸,我都与小屋共存。两年多的时间,直到创客源办公楼临时投用,我才极不情愿地告别小屋,因为小屋在我远离家人的时光,给了壮怀激烈的我一处安身之所。

  管委会的雏形是典型的临时班子,原始的几名同志都是从市委宣传部抽调过来的大学生干部,和我一样,清一色的职场新人,直到目前,理论上还都是市委大院的人。但正是这么一群年轻人,完成了一项项重要的任务和攻坚战,在极端困难的环境里,自食其力,克服困难,团结一致打赢了小镇建设初期的每一场战斗考验。

  从文化产业项目的申报到全国特色小镇的评选,从配合企业建设到规划设计一线督导,从汇报工作到迎接领导视察,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军,无论男女,都亲赴一线,每天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小镇的每一寸土地。那样的日子,值得我们永远回忆。我们和项目公司、建设单位的同志们同吃住,共谋划,一群年轻人每天都梦想着能看到小镇建设好的那一天。看着一条条道路贯通,一栋栋建筑开工,大家笑逐颜开。我们工作时可能会因为某个问题激烈争执,但夜幕降临时又都前呼后拥,开怀畅饮,那段情境,终身难忘。

  事情在发展中总有些过程让人意想不到。在积极的建设过程中,本来可以秣兵历马大干一场的局面却突然发生了很多变化。项目的建设遇到政策的瓶颈,团队往日的激情开始有所消退,当人们闲下来时,无聊的扯皮开始侵蚀无助的灵魂。在某些为小镇投入极大心血的领导和同志调离时,我甚至都不敢参加告别会,泪水仍会浸润衣衫。在无聊的政策等待和招商引资期里,生活和职场的洗礼开始堂而皇之的走近我们,你越是极力避免,越是不能脱离。甚至在有些时候,我们无比坚定的初心,也开始松动。不是困难多了,而是制造困难的人和事左右了困难本身,让困难愈加迷离。

  很多人会问到我对汝瓷小镇的未来看法,我的回答始终是坚定的:汝瓷小镇必然成功,也已经成功。支撑我如此有信心的原因有几点;首先是汝瓷小镇规划建设的初衷是建设汝瓷文化产业园,目的是为了解决在汝瓷艺术快速发展的大背景下,分散在市内棚户区的陶瓷企业发展空间需求、安全需求与自身所处生产环境不匹配的问题。

  随着小镇实际签约了几十家几乎所有具备拓展能力的汝瓷企业并陆续建成投产,这个初衷始终没有跑偏,正逐步实现。另外,在小镇中投建的重要项目,无论是博物馆,还是创客源、鉴定中心,在规划层面都是紧紧围绕服务产业、提升文化和培育人才的角度考虑的。博物馆的建设将打造小镇的文化高地,特别是与河南省考古研究院合作建设青瓷研究中心,将打造出中国乃至世界的青瓷圣地。以创客源为基础不断完善的陶瓷学院也必然会在未来十几年的人才孵化中,为汝瓷行业发展和人才输出做出极大地贡献。

  汝瓷是世界上最优雅的的陶瓷毋庸置疑,她的出身典故、精湛技术和迷人的釉色可以让每一个欣赏的动的人着迷。天青色是汝瓷最大魅力,支钉烧和蝉翼纹是汝瓷的细节之美。在宋代文艺繁荣的时代,汝瓷的出现绝不是某一个人发明的,而是那个时代风气的影响下,方圆百里的工匠在文人雅士的指导下共同创造的盛世经典。欣赏汝瓷最核心的还是釉色、造型与工艺,至于很多人咨询我的汝瓷养生之说,没有科学佐证,我不敢妄言,但学院教材里对瓷器制品特性的描述一般是:强度高、抗酸碱、耐腐蚀、耐火、耐磨、易于清洁。

  我们很多人很容易把文旅是否兴旺作为考量小镇是否成功的标杆,其实是有问题的。汝瓷小镇成功的关键在于汝瓷产业的支撑,汝瓷产业的支撑来自于汝瓷企业的发展,所以,当我们的汝瓷企业尝试着信任政府,把信心和资金投入到小镇来时,我们就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我们就应该像老领导说的那样:做好企业的服务员,帮企业开好车门。其实,可能很多人都逐渐忘记了,我们汝瓷小镇有一个由县级领导担任的职务,叫首席服务官。我们在一段时期内,建设速推快,效率高,就是因为我们有出色的首席服务官。

  汝瓷小镇的文旅板块会随着汝瓷小镇产业的集聚和文化氛围的提升自然而然的出现并蓬勃发展的。这是必然的结果,可能时间会稍微长一点,好事多磨,越是沉下来,越能打磨出精品。如今,我最开心的事情是看着一家又一家的汝瓷企业开始在小镇点火,烧窑。一批又一批的汝瓷产品正式带上“汝瓷小镇造”的烙印,这是多么的令人兴奋。人最大的幸福,不是装点自己,而是造福他人。我期望着和越来越多的小镇汝瓷人坐而论道,把酒言欢,在这浅山溪流之间,支起篝火,遥望星辰,祭奠祖先。是的,我们汝瓷人,在几百年后,又一次聚在这创造了汝瓷的地方,循着先烈的足迹,再创一个“炉火连天”的陶瓷盛世。

  最后,我依然会把结尾留给我的家人,我的妻女。我离开景德镇奔赴汝州时,小熙宝贝尚在妈妈的肚子里,如今已近4岁,每年我回景德镇大约10次,每次都行走匆匆,都来不及让孩子认清我。其实,很想带着女儿一起去探寻可爱的大自然,在浅山溪水畔采茶、戏水,唱她最爱唱的:祖国、祖国,我们爱你。

  为了自己的理想,我错过了对家人的关爱,时至今日,他们都坚定地支持我做好工作,帮助能帮助的人,努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也许,理想就那么有魅力。你也许说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但却痴痴地为那一股倔强的劲头,拼搏着。

  ——— 节选自赵俊璞笔记2019.《这四年,我与汝瓷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