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短剧铜钢琴在2003年度中国广播剧奖评奖中获短剧一等奖）

廣播短劇《銅鋼琴》

（根据鲍尔吉.原野的同名短文改编）

 
编剧：吕卉

 
主要人物：
张 其——男，二十多岁，“京漂”青年；
周养菊——男，五十来岁，盲人艺术家；
优 子——男，十八、九岁，街头小混混；
姑 娘——十八、九岁，优子的女友；
卖报人——女，五十多岁；
小女孩——四、五岁。

[京韵音乐起。
张其自述：听人说，北京是个福地，只要有本事，到处都是机遇，还有大把大把的钱等着你去挣。于是，刚走出大学校园，我就风风火火地挤进“京漂”大军的行列。IT行业，短信写手，应聘，打工，跳槽……如今一晃，已过去三年零四个月，我是废寝忘食、追星赶月、疲于奔命。我想，人这一生啊，谁不巴望着混出个模样来？谁不想尝尝当款爷的滋味？可是，自从我有了一次奇遇，我的脚步开始变得踏实和从容；这次奇遇并不惊心动魄，却触动了我浮躁的心灵。
那是个秋天的夜晚，在北京一个地铁站的地下通道里……
[秋天的晚上，北京某地铁站地下通道，盲人吹奏长笛声。
[快速下台阶的脚步声；手机铃声响。
张 其：（接听手机）喂，哪位？王经理啊，对，我是张其。什么？明天加班？明天不是中秋节吗？（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一定准时到。
[挂断手机声，长笛声突出，脚步声。
[一对青年男女在一边窃窃私语。
姑 娘：哎，优子你瞧，吹长笛的那老头，挺牛的呀，在地下通道还戴着墨镜！
优 子:嗨，一讨钱的瞎老头，我见了好几回了。
姑 娘:嚯，那老头饭盒里落了不少钢蹦儿呢！
优 子:嘿，我这兜里还有两枚游戏机币，扔下去逗逗他！
[优子往盲人的铝饭盒里扔一枚游戏机币，“当”地一声。
周养菊：（停下吹奏，不卑不亢地）谢谢！（继续吹奏）
[优子和女友得意地怪笑。
优 子：（轻声）嘿嘿，我说是个瞎老头吧！
姑 娘：好玩好玩！再来一个！
[“当”地又扔了一枚游戏机币。
周养菊：（停下吹奏）谢谢。
[优子和女友又怪笑起来。
[张其直冲冲走过来的脚步声。
张 其：（生气地）让一下！
优 子：（不耐烦地）怎么啦？哥们，这么宽的道，谁挡着你了！
张 其：让开！（掏出两个硬币放进饭盒，冲着优子狠狠地哼了一声，走开。）
周养菊：谢谢。
[张其脚步声。周养菊又开始吹奏。
姑 娘：（小声地）哟哟哟，扔俩钢蹦儿，有啥了不起，德性！
优 子：（恶狠狠地）怎么着？在我这儿装款爷！我见的多了！行，你给，我就拿。谁怕你了？（从铝饭盒里抓硬币声。）
张 其：（大喝一声）你给我放下！（喊声在地下通道里回荡。）
[笛声停止，张其跑过来，一把揪住优子，硬币跌落地上声。
优 子：（着急地）哎哟……你丫撒手，你丫……
姑 娘：（尖叫）别打了，别打了！
[扭打声，喘气声，女孩叫声。
周养菊：二位消消气……要不，这点钱两位分了，成不成？
张 其：（怒冲冲地）什么？分了？
姑 娘：（急促地）优子，快跑！
[优子和女友快速跑开声。
张 其：（懊恼地）咳，让他们跑了！都怪你，啥都不知道，还和稀泥……
周养菊：知道，知道，那小子扔的不是钱；您好心，我都知道。
张 其：您咋知道他扔的不是钱？
周养菊：（一笑）声儿不对呗。
张 其：太可气了，那小子！
周养菊：您觉得他扔游戏机币是挤兑我，其实呢，在他，是一个乐子，好玩；在我，是一个声音，当！就这么简单。
张 其：（笑）您这位师傅，还挺豁达的。请问怎么称呼？
周养菊：在下周养菊，养眼的养，菊花的菊。
张 其：喔，周师傅，长笛吹得不错。
周养菊：甭管怎么说，小伙子，我还是得谢您。来，我送您一首曲子，您点吧。
张 其：那就来一首莫扎特的A大调第二乐章（吹口哨，莫扎特A大调第二乐章的曲调）。
周养菊：行，看来是个懂行的。不过，那得用单簧管吹，这样吧，您明天再来。
张 其：我随便说说，不行就算了。
周养菊：哎，说定了，明儿是中秋节，月圆之夜，我一准带单簧管来。
张 其：别麻烦……
周养菊：就这么说，明儿见！
张 其：再见！
张其自述：嘿，这老头，谁明天还来？也就说说呗。我还赶着加班挣钱呢！要听音乐，那得西装革履去保利大厦。我很快就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等再遇到周养菊，已经是初冬乍冷、北风萧萧了。
[冬天的傍晚，风声。地铁通道，人杂声，悠扬的笛声若隐若现。
卖报人：（吆喝）《北京晚报》！《北京晚报》！
张 其：来份晚报！
卖报人：好来！五角钱！哟 ，十块的？有零钱吗？
张 其：没有。
卖报人：那您稍等，我找那边吹笛子的换点钢蹦去。
张 其：咦，周养菊，他还在这儿？
[脚步声，笛声渐清晰。
张 其：（吹口哨，莫扎特A大调第二乐章的曲调）周师傅。
周养菊：（停下吹奏）嗨，小伙子，你可来了，我还欠你一首曲子哩！
张 其：（笑）您还记着这个事儿呢？
周养菊：先甭说别的，我的单簧管存在卖报的那儿哩。今儿总算没白带……（喊）刘大姐，劳您驾，把单簧管给我！
张 其：（不好意思）您瞧您，还一直记着，我都忙忘了。
周养菊：哎，您可以忘，我不能忘。
卖报人：老周，接着，你的宝贝管子！这揣来揣去两三三个月了吧？今儿可用着了！
周养菊：谢了，刘大姐。
卖报人：甭客气。（继续吆喝卖报）
张 其：周师傅，您这……我……
周养菊：我得吹完再跟你说话。
张 其：成，听您的。
[单簧管吹奏，深沉、悠长。单簧管渐引，转换时空。
[长笛吹奏渐入，脚步声。
张 其：周师傅，您还在这儿？
周养菊：（高兴地）哟，是小伙子啊！
张 其：吹得真好听，您接着吹。
周养菊：噢，不了，天晚了，我该收摊了。
张 其：是啊，挺冷的，外面都飘雪花了。
周养菊：（收拾东西）喔……（沉吟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张 其：什么？能饮一杯什么？
周养菊：能饮一杯无。无，古音。
张 其：噢，您是说撮饭？
周养菊：对呀，就是撮饭的意思。
张 其：（“扑哧”笑了）嗨，说得那么文乎。成，走，我请！
周养菊：别价，谁张罗谁请。陶陶居。
张 其：陶陶居？在哪？
周养菊：（开包的拉链，“哗啦”一下把铝饭盒里的硬币倒包里） 来，跟我走。
张 其：哎，您的手杖。
周养菊：别扶我，我自个来。
[地铁驰过声。
[陶陶居饭店内，人声。
周养菊：这陶陶居啊，再早叫广和居。有一道菜好，五柳鱼。哪五柳？鲜菇丝、口蘑丝、红辣椒丝，还有火腿丝、笋丝，合称五柳……
服务员：先生，您点的五柳鱼。
周养菊：成，搁这儿。再来瓶小二锅头。
张 其：喔，白的我不行，来扎鲜啤吧。
服务员：好的，请稍等。
周养菊：来，快尝尝这五柳鱼，一定得趁热吃。
张 其：好的，您也吃。
服务员：先生，您的鲜啤。
张 其：谢谢……
周养菊：（喝酒，砸吧嘴）这五柳鱼啊，是古时候一陶姓京官所创，原本叫陶鱼，后来又有人把它跟陶渊明联系起来，美其名曰“五柳鱼”。古色古味，就着二锅头，更香啊！
张 其：真讲究，我们平时都是快餐。（吃菜）唔，不错……（喝一大口酒）……哈，还是冰啤喝着爽！
周养菊：你啊，喝得忒猛了，慢点，多吃菜，我还专门给你点了道冬瓜鸡，去火的……
张 其：行，您看着点，我买单。
周养菊：您这是骂我！这顿饭我结。
张 其：（着急地）那哪成，怎么能让您……
周养菊：你肯定在琢磨，我哪儿来的钱，是不？告诉你呀，我，卖艺讨钱跟糊口无关，明白不？
张 其：不明白。
周养菊：我有家产，老辈留下的古玩，卖一件够吃半年。你看，我叫周养菊，这“养菊”两字儿，你乍一听肯定以为是花把式、种花的意思？非也。裱画，四周边加一分旧纸，这道工序叫“养菊”。
张 其：那你……
周养菊：别急，我知道你还想问啥。我喜欢乐器，主要是管乐。见天吹吹，来点钱。家里有口从前养荷花的缸，卖艺的钢蹦儿一天一倒，快满了。
张 其：（吃惊）一缸钱？
周养菊：一缸钱还远远不够呢，慢慢攒着，总有成了的一天。
张 其：啥成了？
周养菊；成了一个仰仗！
张 其：仰仗？
周养菊：（惬意地喝一大口酒）这仰仗啊，跟你们说的理想接近，就是，我用吹长笛攒来的钱，铸一架铜钢琴。你知道紫龙睛公园吗？
张 其：知道，我上班经过……
周养菊：门口那块地，我号上了。摆钢琴！
张 其：给谁弹？
周养菊：唉！是雕塑。紫铜浇注，不能弹！
张 其：得多少钱啊？
周养菊：七八万吧。
张 其：你，靠这些钢蹦儿攒七八万？
周养菊：对呀。
张 其：那得多少年？
周养菊：该多少年就多少年。
张 其：那……那……
周养菊：那什么？（喝口酒，吃口菜，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把目标订得太实太近，我特意往远订，越远越有意思——这就叫仰仗。仰仗，明白不？人活着啊，得有一个仰仗。有了它，路再远、再难，你都会活得有滋有味。踏踏实实地走在路上，那才是最重要的。来，喝！
张 其：（兴奋地）嗨，老周，你简直像个哲学家。那你说，你铸这铜钢琴纪念谁？
周养菊：（摇头）唔——不纪念谁，谁用我纪念？
张 其：做公益事业？
周养菊：你要那么说是你的事，我没想。
张 其：（激动地）老周，唔，不！周老师。我敬你一杯！
周养菊：慢慢喝。
张 其：我不光敬您，（边说边掏口袋）我昨儿在超市捡了二百元钱，都给你。
周养菊：（不高兴地）捡的？您甭蒙我。炕头上捡被窝，哪那么容易？您是想周济我。
张 其：我不是想让您早日做成雕塑吗。
周养菊：早日？干吗？要早，我卖几张字画好不好？再说，你又不是这钱的主人。
张 其：（尴尬地）嘿嘿，我大学毕业 “京漂”三四年了，天天跟钱搏杀，反倒不如您卖艺轻松。
周养菊：跟钱搏杀？你知道钱是啥？给我钱的那些人啊，也不知道钱是啥。
张 其：你瞧不起你的施主？
周养菊：不是瞧不起。（从兜里掏出一把硬币）这是啥？他们会说：是钱！钱是啥？不知道了。钱，在他们兜里是钱，“当”地一下扔到我这饭盒里，就不是钱了。
张 其：那、那是啥？
周养菊：钢琴渣儿呗！
张 其：（笑）那我给你两块大钢琴渣儿，咋不要？
周养菊：那我要少吹多少长笛、少多少乐子啊？
张 其：（微醺）好！----周老师，我，我再敬您一杯 ……等您的铜钢琴落成，我、我一定去……
周养菊：你会看到我的铜钢琴的！
张 其：（兴奋地）周老师，为了你的铜钢琴，干---
[二人碰杯声，笑声，渐弱。
张其自述：这顿饭，是我这几年吃得最开心的一次，还有一种醍醐灌顶似的感悟。原来，生活可以这样从容不迫、有滋有味。我希望能再次遇到那个有意思的周养菊。
[大街上车水马龙声，卖报人的吆喝声。
卖报人：《信报》！《北京青年报》！新年特刊，新年特刊——
张 其：大妈，这地下通道怎么封上了?
卖报人：改建呗！《北京青年报》新年特刊——
张 其：那吹长笛的盲人老周去哪儿了？
卖报人：换地儿了。这大街上这么吵，他吹给谁听？
张 其：大妈，他换什么地方了，您知道吗？
卖报人：不知道，北京城这么大……哦，对了，您是不是姓张？
张 其：是啊。
卖报人：老周说了，要是有个姓张的小伙子来找他，就让我捎句话——
张 其：什么话？
卖报人：老周说，你会看到他的铜钢琴的。
张 其：（若有所思地）噢……
[清亮的钢琴音乐起。
张其自述：打那以后，每次经过紫龙睛公园，我都放慢脚步，想象一下铜钢琴的模样。我躺在绿绿的草地上，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一大群白鸽在蓝天中飞舞……

［微风，鸟鸣，鸽哨，小女孩边跑边笑。
小女孩：天上有鸽子，小鸽子会唱歌……（不小心摔倒）哎哟—
张 其：慢点，小朋友。来，叔叔拉你起来……
小女孩：（笑嘻嘻地）不，我就坐着。我喜欢这草地！
张 其：小朋友，如果这草地上有一架大钢琴，铜钢琴，你喜欢吗？
小女孩：（开心地）铜钢琴？我喜欢！叔叔，铜钢琴在哪儿呢？
张 其：（自言自语）叔叔好像看到了，看到一架非常漂亮的铜钢琴——
[空中鸽哨的特写。
[老周的画外音在鸽哨声中响起——
周养菊：（画外音）人活着啊，得有一个仰仗。有了它，路再远、再难，你都会活得有滋有味；踏踏实实地走在路上，那才是最重要的……
[鸽哨声渐引，钢琴音乐起，报演职员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