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聂昱冰

　　清东陵的一座雕花石柱头被盗了，这事跟我没任何关系，但心里还是挺不舒服，最担心的，是盗墓人为了掩藏罪行而把柱头砸毁。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在北京石刻博物馆收藏着一尊有一千多年历史的石雕佛像，曾被盗走，盗窃者为了方便运输，把佛像砸碎成了五块。即使被追回、修补，可佛身上那几道明显的裂痕却再也无法抹去，赫然显露着，就像人类脸上的一道疤。

　　电影《寻龙诀》剧照

　　后来，石柱头被完整追回来了，仍旧和我没任何关系，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当它被归位修补之后，能不能不留一点痕迹，完好如初。如果不能，人类脸上就又多了一道伤疤。

　　人类的进化史也许可以粗略分为人种的进化、科技的进化、艺术的进化。在这其中，人种的进化史是全部隐藏在DNA里面的；科技的进化是几乎不会有丢落的环节的，因为只有环环相扣，才能继续向前；唯有艺术的进化，总是在不断兴起、遗落、湮灭。世人们只能从有限的文物和古籍中，去猜测人类曾经缔造出的艺术奇迹，寻找人类的艺术遗传密码。这就是文物对于世界的伟大意义。

　　而深藏于地下的古墓，就成了蕴藏这些艺术发展密码的宝库，它们躲过了战火和朝代更迭，避免了被后来的艺术风格所驳杂，始终静默守护着自己的秘密。

　　也正因为如此，古墓对一代代人始终有着强大到几乎魅惑的吸引力。那里面的乾坤比眼前的世界更神秘，因为它来自于遥远的过去；又比书中记载的历史更真实，因为它触手可及。

　　这种魅惑，就为盗墓题材的小说和电影提供了宽广富饶的沃土，一部《寻龙诀》大牌明星云集，实现票房近十六亿，获第三十三届百花奖提名，并获得最佳导演等一系列提名，也就不足为怪了。毕竟这种题材太吸引人，尤其吸引作为票房主力的年轻人。

　　我有很多从事文物研究方面的朋友，对于盗墓题材深恶痛绝，屡屡要求国家立法，严禁这类题材的所有作品，认为它们对社会所产生的负面引导，不可估量。

　　作为一个坚持多年对考古学保持着叶公好龙似的热爱的人，我在这方面的原则性就差了很多。我对现实中的盗墓行为深恶痛绝，可对这一类的书籍电影，不论中外，一概全看。毕竟文学和电影领域中，都是允许灰色地带存在的，只要把握好度，不引人向恶就好。

　　从这些电影中也能看出，为了把握这个度、利用好灰色地带，盗墓题材作品的创作者无不煞费苦心。有的是坏人先动手了，我们是出于保护目的才进墓的；有的干脆是古墓中的木乃伊自己蹦出来闹事了，人类不得不找进他坟里，去挖掘一番。而且不论过程多么曲折热闹，最后一定是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想顺手捞点文物回来？甭想！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寻龙诀》里，黄渤陈坤舒淇都是表演经验丰富、随便告诉他们个情节，就能演绎的八九不离十的人，可在这部片子里，他们好像始终都没能入戏。恐怕就是缺一个上面所说的这种故事背景。盗墓始终是一种公认的犯罪行为，如果不为主人公找到一个立得住的行动理由，演员就没有办法去释放演技。

　　一位朋友曾问我：“考古和盗墓究竟有什么区别？就是一个是献给国家，一个卖给私人收藏吗？”

　　我说：“当然不是，考古发掘是保护性的，在考古人员眼里，一片土层、一个碎片、一块木屑都是珍宝。而盗墓只取自己看来值钱的，他们随手破坏掉的墓穴结构和那些看似无法辨认的物品，可能比他们盗走的更有价值。”

　　他又问：“那怎么保证考古的就不私藏文物了？”

　　我说：“就像怎样保证出纳不贪污公款一样，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职业信念、自我约束、制度、法律。”

　　他说：“绕来绕去，盗墓小说还写不写，电影还拍不拍？你不能没观点啊？”

　　有时候我真觉着，能没观点，也是一种很大的幸福，就像考古，我只管把东西找到、呈现出来，围绕它会出现多少观点，都是别人的事。

　　至于盗墓题材，恐怕确实只能顺其自然。只要还有受众群体，这种书和电影就会被不断创作出来，这是艺术创作的客观规律。而且作家和导演也是人，其中很多人也有自己的探险梦、猎奇梦，也喜欢古墓中的那个世界。关键就看如何去寻找一个好故事，利用好艺术创作中那一块被允许存在的灰色地带。（聂昱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