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 起床! ”
每天都听着大吉大利的好词醒来,没得说,想不习惯也不可能了,唉。
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强,真名是姓郝单立一个韵字,连起来怎么读大家方才也都听到了。小学的时候老师总把我和女生排在一起,怪我这大名太过文气,也就罢了;中考那前儿一个人赶到考场门口,正紧张着呢,四下里别的家长又都好像在叫我的名字(“儿啊~好运!考完爸爸带你吃好吃的”),当时小心灵里就留下了阴影。从那我就开始让别人叫我小强了:一是相对比较男子气,二是听说真正的小强本人一点也不好运,刚出场就被一脚踩瘪了。
我就这样怀着一如既往对自己名字的怨念出了门。大街上四处飘满了我的大名与祖国、首都的合照:“好运中国”“北京,好运! ”大巴就在街边彩旗的笼罩下缓缓向奥运村公寓驶去——而我,就是这次旅程的DJ——北京奥运公交专线的售票员。
“请大家顺序上车,主动刷卡投币,座位请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直到这一辆双节的大巴里已快站不下人了,我才关上车门叫司机启动车准备离开。突然——和往常一样——有人焦急地拍打车门,显然是稍稍晚了一步。
“人很多了,要不您等下一辆吧…啊又是你! ”
车门口站着一个圆圆的身影,光是看着那个轮廓就能让人想到挂在市场上卖的五花肉,三红七白,美不胜收;淡蓝纯白的志愿者装恰如其分地“粘贴”在球面上,活脱一刚从蒸锅里端出来的小肚。
“呼……呼呼呼……早啊。”车门外的胖子散开一头打缕儿的长发,笑嘻嘻地说。
“早……早什么啊!今天还打算……啊?”
“那你说呢?”
然后我一天的灾难就开始了。
这位姐姐好像对虐待他人有特殊的嗜好,从车前头开始就传来一片惨叫声。我是很不清楚她做了什么,反正被她下过毒手的乘客都抱着自己的肩膀揉个不停。车上置备的饮水罐也遭了殃,那个只要装满了水就让我难以撼之分毫的大保温桶被她一记熊抱扛起来几乎是浑若无物——记得是前天还是大前天来着,这位煞星抱着它挪动到我身前准备给车后半段的旅客倒水,车恰好一个急转,之后我就此生绝无仅有地被一个时速80英里的大罐桶按倒在了车门上,都几天了肋骨隔膜还隐隐作痛,跟她说起她还嬉皮笑脸地答“谢谢你替我当垫背的啊”。其余恶行,罄南山之竹难书尽矣!本来应该很平静的工作,生生被她搞成了惊险动作片,小强我作为这个片里的配角杂兵,能否顺利存活下来都要看主角大侠的拳脚是否足够利索了。
“前方到站终点站奥体中心,请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感谢您的乘坐…”
“我们下次见~~~”胖姑娘朝我挥了挥挂在脖子上的志愿者塑胶牌儿,昂然走下车去,留我在售票员席上无精打采一个愣一个愣的。往车下一瞥,看见下面站着一小片外国游客,她走过二话不说与他们一一握手,嘴里吐出许多流利的外国音,里面有些音节就算我的舌头打成花儿也不一定能说得出来。
希望她别吓着那些金发碧眼才好,唉,不然……
* * *
“唉,听说你带的车组乘客反应挺不错啊?”
“少逗了,不可能。”
“没有~昨天站务长还说来着呢,说你找的熟人给人家端茶送水的,还给揉肩膀捶背,弄得好些乘客享受得都不好意思了。”
“哦?唔…唔…”
“啥也别说了,多发奖金下来请兄弟吃饭啊。真不知道你从哪儿认识的人,这么热情。现在女孩子都一个一个的冷冰冰不爱搭理人。要么说小强你不是一般人儿呢。”
“…………”
* * *
无论如何,无功不受禄,既然是被劈头盖脸地表扬了,那还是要去感谢人家去,不能就这么眯着。
“那什么,中午听说我们车被表扬了,听说是因为你的关系……谢谢了啊。”下午,她又坐我这班车往回赶,看得出来这一天她又没少折腾。等到她气儿喘匀了,我才弱弱地向她表示了谢意。
“嗨,不谢!”胖姑娘大手一扬,气概极类绿林豪客,“终于肯和我说说话了,啊?前几天没撞死你真是对不起~”
“呃…”
“算啦,本姑娘宽宏大量,咱们就算两清了。来,握个手吧。我叫秋香,好名字吧?”
……怪不得感觉像是属性相克一样,难不成我又要改名字了?
“恩,冒昧一问……为什么你会到我们的车上做志愿服务呢?我看你好像是接待外国客人的。”
“你看,车上的大家伙儿,不是也需要我们的帮助吗?”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愉快的语调说出这句话,让我不觉一愣。
“你不也是啊,你还说我。那个撞到你的大保温桶就是你买的吧?我可没见在别的车上有这个啊。”看不出来这么个粗来来的大姐头,心思还满细的,“咱们彼此彼此了,以后,也加油吧。”
“恩……那个……”我一时想不到说什么,但也不能这么愣着,“那个,以后赶我的车早点来,不要跑的满身是汗的。”
“那可不行,我跑着来赶车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嘻嘻~”
车门开了,我都没注意已经到了终点。她的大身躯“呼”地穿过车门,我好像觉得地面震了一下。
“你好笨,当然是锻——炼——啦——!”飞扬的神情就着晚霞的柔光,回眸一笑,唇齿粲然。
* * *
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有笑话我豆芽菜一般的体格,这是我后来和她联系的时候才聊起的事情了。不仅如此,关于她锻炼是为了不影响中国的形象啊之类的事情,我也统统没有想到。此去经年,那一瞬间留给我唯一的印象,恐怕就是,一句在当时听得都快没有感觉了的一句话:
“你的微笑是北京最好的名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