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获红楼梦文学奖
贾平凹获红楼梦文学奖
中广网
   中广网北京11月30日消息 “红楼梦奖”评选活动每两年一届,由评审团选出一本年度内最优秀的长篇小说,获奖作家可获港币30万元奖金,为目前华人文学奖奖金之最。奖金由一位热爱文学的化学公司商人赞助,组织者为香港浸会大学文学院。

    据北京青年报报道 据筹委会召集人钟玲教授介绍,这个奖是比着日本的芥川奖、法国的龚古尔奖而办的,目的是奖掖世界华语长篇小说的创作。参选条件与程序如下(以第一届为例):先由筹委会委员及被认可之出版社提名,获提名作品必须是在2004年1月1日至2005年12月31日内初次出版,字数达8万字或以上的华文长篇小说。截至2006年3月底,筹委会接受了29部长篇小说的提名。初审与决审分别于6月及7月进行。决审委员会有钟玲、王德威、陈思和、黄子平、刘绍铭、郑树森、聂华苓等著名教授或作家。

    第一届的得主是国内著名作家贾平凹。评委会对他的评语是:

    “《秦腔》以扎实的创作实绩,促使人们对现实主义文学进行重新思考和认识”,“写出当代中国乡土文化的瓦解,以及民间伦理、经济关系的剧变”。

 

贾平凹与他的小说《秦腔》

    ◎印象记

    今年九月中旬,我作为内地记者,应邀去香港参加了一个文学奖的颁奖仪式。

    这个文学奖起了个好名字,叫“红楼梦文学奖”。两年一届,奖金30万港币,为目前华文文学奖之最。首届评选共筹集到内地、港台以及其他华语地区的长篇小说1000部。从筹集作品到两轮评选结束经历了一年多时间,“红楼梦奖”只保持低密度曝光,显然,主办者并不急于把它做成一个香喷喷的大蛋糕。也因此,我与主办者,还有获奖者贾平凹先生的接触,更像私人聊天,而非正式的访谈。

    通过聊天我得知,贾平凹以《秦腔》一书,比较无争议地获得了终审评委的一致好评,一共7位评委,他得了6票。对手实力很强,是香港本地的大才子董启章,作品《天工开物》。董刚满40岁,锐意创作,前途无量。一位评委告诉我,“董是理论建构,贾为生命体验”,最终生命体验赢了。

    我买了一本《天工开物》翻看,形式感非常之好,对香港本土经验的挖掘也很深入,而且《天工开物》只是他“香港叙事”的第一卷,董启章正在埋头写第二部《时间简史》,之后再写第三部《物种源始》,从书名就能了解此人的雄心。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不过,《秦腔》也很厉害,被国内评论界视为贾平凹最好的作品。贾平凹属于国内少有的能把纯文学写得通俗好看的大家,也属于大部头不断的作家———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讲,他一直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写。

    在颁奖礼之前,我见到了贾平凹先生和夫人。他个子不高,肤色略黑,人朴素和气,妻子却高挑入时,两人站在一起,颇为引人注目。

    写作这个职业很挂相,尤其是长期伏案写作的人:贾平凹眼皮有点肿,表情带着西北人特有的腼腆,但是只要一说话就豁亮了。我几乎立刻就喜欢上听他说话了。贾平凹往往能一两句话就把事物说透,他的语言具有我们常说的那种“穿透力”,不过这穿透用的不是最锋利的长矛,而是用极柔软的盾,这种盾是他用乡间不起眼的野草和牛粪制成的。

    以下是我们的闲聊。

    ■如果一条鱼做成菜端上来,每人只夹一筷子就撤下去了,那条鱼就活得不圆满

    记者:拿到这么一大笔钱,打算怎么花掉?

    贾平凹:我是家里重要经济来源,要养很多人。现在这个时代,你越不挣钱,钱越不爱你。

    记者:那你觉得钱爱你吗?

    贾:我只管挣钱不管花。

    记者:那有什么意思。

    贾:我觉得,每一个生命起初都很圆满,佛教讲轮回,讲生命的平等,都是很积极的态度。比如说,一条鱼,它生活的目的就是让人吃掉,如果一条鱼做成菜端上来,每人只夹一筷子就撤下去了,那条鱼就活得不圆满。而作家的目的就是好好写作。人应该尽一切力量做好每一件事,如果每一件事只做到五六分,气息就越来越弱,以后人就变成蚊子了。

    ■生活中的小事情,你把它们铺设起来,那种真实感很有震撼力

    记者:所以,为了不变蚊子就努力写文字。《秦腔》写了多久?我听评委说,他们觉得《秦腔》是用点彩派手法写成的,一个字一个字跟垒砖头似的。我读了感觉密度巨大。

    贾:一年零九个月。

    记者:每天写?

    贾:每天写,没间断。不过酝酿的时间更长。我从《废都》开始想变一种形式,不想再跟五六十年代那样,写典型人物典型环境,我想用东方最传统的方式去写当代人的生活,想让小说自然而然地“说话”。我那时喜欢看《西厢记》、《红楼梦》,就老觉得那里的故事是真事儿,别的小说一看就是做出来的。

    记者:您的叙述方式是很像《红楼梦》、《金瓶梅》。大体上则很西方。疯子视角,魔幻现实主义,还有意识流。

    贾:我喜欢看乔伊斯的《尤里西斯》,里面很多历史故事和笑话,只有本国的人才能看懂,有些描写毫无作用,仅起到烘托效果。我写东西就喜欢写小事。拿建筑来举例,一提到北京,我们会想起天安门、鸟巢,这些标志性的建筑,而一提到陕北,我们会想起一排排的小窑洞,又小,又简陋,可是连起来,整体很震撼。我觉得,生活中的小事情,你把它们铺设起来,那种真实感很有震撼力。它要求你熟悉生活。

    记者:会不会写乱?因为笔下的人物太多了。

    贾:如果去我们镇上,在路上可以看到老的少的,猪牛羊。生人一看就是乱的,实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家,怎么会乱呢?

    记者:疯子引生有没有原型?您写东西有原型吗?

    贾:还真有一个疯子,是我认识的人。我笔下的人物都有一个基本的点,也就是你说的原型,是现实中存在的。然后在那个点上再虚构故事。写书要落在实处,落在实处就不会游离。

    ■我写作不求卖钱,我有更来钱的方式———给人写字画

    记者:《秦腔》的封面印着这么一行字,作家封山之作。真的不再写小说了吗?

    贾:我写东西,一般一段时间写一种类似的东西,《秦腔》这类题材我可能不再写了。《小月前本》、《鸡窝洼人家》一批,《废都》、《白夜》、《秦腔》一批,我正在写一个新东西,讲农民进城打工,是以前作品里没有出现过的,城市边缘人,一群捡垃圾的人。

    记者:目前写了多少字?

    贾:开始写了十万字,一看不满意,又重写,目前有五六万字。

    记者:您写作好像没什么负担。

    贾:我现在写作不功利,比较自由,写得很缓慢,不急。

    记者:写慢了不赚钱怎么办?

    贾:我写作不追求卖钱,我有更来钱的方式。我给人写字画,一幅字画能卖不少钱,比写作赚钱。我有时候中午11点到12点接待客人,都是人托人找上门来的。

    记者:在中国作家里,您已经算很赚钱的了,而且还拿红楼梦奖。这是不是就是佛教所说的圆满?

    贾:还是那句话,人该长一尺,你就使劲长够一尺。人只能顺应世界,让自己活得更圆满一些。

    ◎排行榜

    ■最喜欢的颜色———红、白、黑。其实,黄色我也喜欢

    我前一段去苏州和扬州,那些城市里的车全都是黑的白的,一回到西安,蓝车、红车、黄车,什么颜色的都有。北方人爱穿大红大绿,喜欢色彩分明的东西。南方人更素净。

    ■最喜欢的城市———北京、上海、西安、深圳

    我喜欢大城市,喜欢北京、上海,大城市有大的好处,可以把自己藏起来,让人找不到。我这个人喜欢逃避,一到人多嘴杂的地方就不舒服,不喜欢在人面前晃来晃去。到了小县城你就没地儿躲了。另一方面,在北京,任何事情都是以耗时间为代价的,城市太大了。西安这个城市,文化氛围好,所有的作家都写字画画,收藏、书法的习气比别的城市要浓厚。

    ■最喜欢的吃———西安小吃

    小时候吃过啥,长大就爱吃啥。陕西人传统上不爱出远门,没有形成大的菜系,但小吃很有名。著名的有羊肉泡馍、面食、锅盔……我写过一篇关于陕西小吃的文章,把我喜欢的小吃全写下来了。陕西的小吃以面食为主,和四川又不一样。当年(隋唐时代)周边各国的小吃都聚到西安,所以这里形成了一个聚集点。还有,你知道为什么秦始皇能够统一中国吗?我觉得跟饮食有关。秦国人吃面食,拿一个饼子一吃就走了,属于快餐食品,解饱,又高效率,不像其他国家,埋锅造饭,还要炒菜,容易贻误军机。我吃饭简单,总的来说,吃的不如喝的,喝的不如抽的。

    ■最喜欢的动物———狐狸、龙和龟

    这个顺序是不能乱的。有一次朋友测试我,让我说三种动物,顺序不能乱,还要列举喜欢的理由。我说的就是狐狸、龙和龟。理由呢,我说狐狸聪明、很媚气,龙,因为我属龙,龟我没说。朋友说,第一种动物代表你的自我感觉,第二种代表别人怎么看你,第三种是你的本质。第三种我选的是龟。我喜欢乌龟能静寂、长寿,又大智若愚。

    ■最喜欢的歌———《青藏高原》、《敖包相会》等

    我日常很少听歌,小时候受的民族音乐教育多一些。我爱安静,在家里从不放音乐。在卡拉OK里唱,我唱得好得很。不过,要在都是很熟的朋友的情况下。我喜欢唱苍凉的歌,像《青藏高原》、《敖包相会》、《梦驼铃》等,我也唱刀郎的歌。一个人没事的时候,会突然想唱秦腔,它是一种生命需要,一有人就不会唱了。

    ■最好的朋友———交的都是玩伴

    朋友不多,我不善交际。我这个人糊涂,现实生活中老认不得人。文学圈朋友不多,都是圈子之外的,生活方面的,一般晚上没事叫上两三个朋友玩。

    ■最伤心的事———嘴笨

    我经常感到受委屈。我的性格不喜欢跟人打闹,有时跟人斗嘴,当场反应不过来,事后才想起我可以用那么一句话就很轻易把他打倒了,我当时为什么不能脱口而出呢?!我是熟了俏皮话多,太熟了简直是妙语连珠,可是,应酬话、恭维人的话,一句都不会说。

    ■最喜欢的作家———曹雪芹、苏东坡、沈从文、张爱玲、川端康成、略萨、福克纳、乔伊斯

    我最早受影响的是一本没封皮的书,当时十几岁,在农村水库上看的。后来上大学才知道是孙犁的《白洋淀纪事》。我也开始学着书里那样去写人,把周围的人一个个写出来,念给大家听。《百年孤独》出版,大家都在看,我不太看,听都听会了。

    我喜欢沈从文,他的文章读了有感觉。喜欢张爱玲的语言和想象力。

    我也读外国人的作品,但我看他们的东西从来不记人名,我又不搞研究,所以不记名字。最近在看一个吸血鬼的故事,写法不错,书名我忘了。我通常读一些外国名作家的书,还有传记,外国人如何看中国,中国人看外国,诸如此类的书吧。我忘了谁说的,我骨子里其实比较西方,但表现形式是东方的、纯民族的。我很早就开始学习现代,我最早是从美术方面接触西方的现代主义。

    ■最喜欢的画家———外国:毕加索、凡·高、高更;中国:齐白石,民间绘画

    我书法和绘画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也不具体练,看得多,慢慢就会了。我喜欢颜真卿、魏碑,家里收藏了好多拓片。我反对学谁像谁,我觉得应该学谁不要像谁。学谁像谁会走向僵化,学谁不像谁会闯出自我的路子来。成为大家,不管形成什么流派,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一套。

    ■最得意的作品———不知道

    写的时候并不费劲,还有些得意。书出版以后我不爱看,看了会别扭,觉得很羞愧。

    ■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新闻、体育、纪实

    今年世界杯的时候,我还给报纸写了专栏,差不多每天一篇。除了世界杯,我不看外国球,看甲A。晚上我呆在家里,拿着遥控器像机枪一样扫射屏幕,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最遗憾的事———太多太多

    人生遗憾的事情太多了,人的一生太短促。我老感觉我才大学毕业,可是一转眼都50多岁了,感觉很悲哀。我对现代生活不太了解,这也是我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悲哀。我看外国人的书,故事、情节、描写都能记得住,可就是记不住人名,慢慢竟然形成一种习惯,所有外国名字都逃过去,包括外国球星的名字。所以我不看外国球。

    ◎评论眼

    在小说中沉默

    ■写实传统

    在小说里,贾平凹完全沉默。我是说从《废都》开始的贾平凹。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传承了明清世情小说的叙事技法,不厌其烦地描摹世道人情。但他野心大极,绝不满足于“娱心”与“劝善”(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二篇》),而是想要勾勒一个个多义象征的“中国图式”。他让作品中的形象极其原生实在,作者声音则完全消隐,故而它们的意蕴更含混难言。

    放眼《废都》之后的贾氏作品,说他对现实世界一直毫不退却地持守着见证和批判的写作伦理,当不为过;说他是中国当代文学写实传统的集大成者,亦属应然。

    ■流民气质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贾平凹的七部长篇小说,所涉主题皆庞大深厚,极易落入空泛。然而贾氏深知规避之道:他勾画“时代的图像”时,从来都绕开“正”、“巨”之途,而走“偏”、“细”小径。叙述模式常常是:一个歪七扭八的社会边缘人,混迹于并不起眼的一个偏远地(即便故事发生在“西京”,也要发生在带着“流民”气质的边缘人群中),身不由己地裹进那纷纷扰扰的世事网络中,经历了一段失魂落魄的尴尬事———此小网连结着一个无边巨网,此处一琐碎泼烦的事情,即是那无边巨网之中心震动的回声,由是,贾平凹意欲象征性地呈现此一时代的精神样貌。在向此目标行进的途中,贾平凹的叙事绝无声如洪钟、正襟危坐之时,而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羸弱汉子,捧着糙碗,蹲于地下,和你一边吃着饭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低声嚼着舌头根。他的样子是憨厚而没出息的,内心是狡黠而有追求的。因了这,你连他荒诞不经的鬼话都信了。

    《废都》之后贾平凹定型了他的叙事语言和风格。有时他用传统说部的文白间杂的叙事语,比如《废都》、《白夜》、《高老庄》;有时他用商州方言土语,比如《秦腔》;有时他也用当代标准语,但会吸收前两者的语言风格,比如《土门》、《怀念狼》、《病相报告》。当他使用这种语言叙述当代生活时,其观照目光既不来自当代,更不来自未来,而是来自古老中国的幽灵;新的、无根的当代生活,由此也变成了旧的、生根的历史往事的延伸。

    ■绝对真实

    在一幅幅透着颓败古意的当代风俗画里,贾平凹试图埋下一个个催人警醒的危机陷阱。是土质的陷阱,不是耀亮于天际并照人前行的信号弹。必须杜绝希望的幻念。必须攫住绝望的真实。唯有深刻的真实,才能抵达文学的至境。这种逻辑的极端之作,便是200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秦腔》。

    《秦腔》绘就了一幅乡土中国之传统崩溃、精神离散的末世图景。小说以疯子引生为叙述人,让人物、生活直接说话———人物是那种真实得好像非由作者塑造、而是从现实“掉”进了小说里的人物,生活是那种细节高度遵循常理、整体则疯狂不可理喻的生活。表面上看,小说常玩一些“真魂出窍”、魔形幻影、颠三倒四的叙事游戏,似乎十分的“超现实”,然而它大体可因叙述人的“疯”而自洽,同时其本质也无非是现实生活的投射。它一扫既往乡土文学的牧歌情调,从一开始就散发出鄙俗腌臜的土腥味,进而层层深入地复现乡村日常生活的烦冗面目。作家有意不加拣择,把当下乡村生活巨细靡遗地复制出来,排除掉任何可能的形而上空间。一切手段,都是为了“真实”,为了“究竟人的本身”。

来源:SRC-33    责编:任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