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广网

写完《人世间》,再来聊鬼狐,梁晓声读《聊斋》:解读中国文化的另一种视角

2019-09-20 12:44:00来源:文艺之声

  就在这个月,梁晓声的长篇小说《人世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也是在这个月,梁晓声再一次带来了他全新的作品《狐鬼启示录》。这部《狐鬼启示录》是梁晓声先生解读《聊斋志异》的文化随笔新作。

 

 

  要说这本书和小文还是有点缘分的。去年我们在做改革开放四十年主题采访的时候,文学的部分采访了梁晓声。就在记者去他家的那一天,他正在用铅笔写这本聊斋的内容。而今,这本书出版了,我们当然也要在第一时间把这本书找来读一读。

  在这本书中,梁晓声不仅仅从《聊斋志异》的文本特点、文艺价值、人物及故事特色等方面进行评析,更是从这部作品隐约显露的文字和内容线索中,透析出当时中国社会的百样情态和正史讳谈的历史真相,摹画中国人尤其是中国文人的悲喜哀愁、在人性与道德之间纠结与碰撞,以及埋藏在他们内心最深处的野望。可以说是一部从微观视角切入,品评中国文化特点极富意趣而又有人文关怀和思考深度的作品。

 

 

  最近,梁晓声带着这本作品与读者们见面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听梁晓声讲《聊斋》的故事。

  一个当代文学作家怎么会写一本《聊斋》的书?

  梁晓声:我没有经历过读童书的年龄,我们最初是听母亲讲故事,讲过《聊斋》里的故事,但是也就讲过一个,更多是讲包公的故事。我印象中一个故事叫《钓金龟》,一家母亲有两个孩子,哥哥和弟弟分家,哥哥不愿意养老,弟弟和瞎眼老母亲生活在一起,日子那么穷,弟弟有一次钓鱼,钓上一个金龟,金龟放到米缸米长满了,放到衣柜里衣服多了,在小盒子里放上钱,钱也会多起来。因此母亲日子好了,生活好了,哥哥和嫂子起了嫉妒心,请弟弟吃饭,把弟弟害死了。我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觉得好难过,至少听后感是我将来绝不会做那样的哥哥,这也是受了一种教育。

  《聊斋》是在当时都看过,后来我写的时候总觉得欠我1980年买的这套书一份读后感,没想到一写起来就写的多了一点,重读的时候确实感觉到文言文精准的魅力。

  应该说,我出的这本书,是一本闲书,是我对自己的一个心结的完成。但是读书这件事,我是主张读闲书的,因为读闲书也是放松一下,我们有时候听段音乐不也是放松吗,我们有时候在家里点开一部电影不也是放松一下吗。里面有知识点、趣味性,另外也有一些读书人的见解和思想。

  梁先生的作品有没有受到这些古典文学的影响呢?

  梁晓声:我从少年时期起到下乡的时候,所读的书基本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我们国内当时出版的书,我下乡时,国内当时出版的长篇小说差不多也不过二十几部,这些作品中大多数都是革命文学,或者是抗日战争,或者解放战争,或者抗美援朝。还有前苏联的作品,前苏联的作品有些也是革命文学,但是有些已经是关于人性的文学,还有一部分老俄罗斯文学和西方启蒙时期的文学。相比而言,我读中国传统文学是相对少的,因为那时候想读也没有那么多,没有文言文、没有孔子,唐诗宋词也很少。

  我记得隔壁邻居家的叔叔是收废品的,他最喜欢看《七侠五义》《大八义》《小八义》《包公传》,那些书我还不是太读进去。四大名著,最初喜欢看《水浒》,后来看到有些情节,我就不喜欢了,女同胞都不喜欢梁山好汉对于女性的态度,他们在伤害女性时那种行为方式是残暴的。《西游记》是我喜欢看的,《红楼梦》我也不太喜欢看,因为男孩子不太喜欢看那种磨磨唧唧爱来爱过去的。《三国演义》我喜欢看其中一些片断,比如赵子龙,因为那个属于攻城略地,属于大胸怀。《白蛇传》我觉得好牛,我觉得这是人类文化中人类想象力处在最上端的一颗珠子,我简直崇拜的要命。为什么那样?因为他把地球上最恐怖的一种爬行动物蛇,那么大的蟒蛇,而且两条,都想象成了美蜥和巨蚺。因此白娘子几乎被塑造成中国的爱神,我认为只有她能担得起爱神,你看她跟法海决斗时自知不能战胜,但是为了爱情也要绝一死战。这里有着一种像希腊英雄的那样一种悲剧,她是为了维护爱情。这种想象力和那样的一种爬行动物连在一起,我觉得它很高级很高级,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文学现象。当然还有《宝莲灯》,二郎神的妹妹爱上了到华山旅游的书生,结婚之后二郎神代表神界的纪律要兴师问罪,说你们两个的孩子必须杀死,因为是孽种,这个时候妹妹作为母亲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因此跟哥哥之间有一场华山大战,直杀的天昏地暗的感觉,妹妹被封在华山的山洞里,有了下序的劈山救母。

  对《聊斋》里的鬼狐的看法是?

  梁晓声:都很善良,超善良。比如一个故事叫小谢,实际是写了一个鬼魅和一个狐仙,最后都成了书生的生活伴侣,至少她们处理关系比《金瓶梅》要好得多。这里写狐仙和鬼魅,尤其是狐仙,我觉得今天中国当代女性读一下也有的可学,就是那种自尊。比如,有个狐仙,听说一位青年是大家子弟,还有文名,祖上也是书信门第,就慕名而来,两个人谈诗论文,狐仙突然发现那是一个草包,错别字连篇,狐仙就觉得我怎么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就走了,还写下讽刺诗。

  还有一个鬼魅,试探书生时,往案子上放了一锭金子,书生就暗暗地收在自己的袖子里,也受到狐仙的嘲讽。还有一点就是所有的女性不纠缠,当然我说不纠缠其实说到男人心坎儿上了,男人觉得有一段罗曼蒂克史,最怕的是纠缠,那你们看,这里的狐仙们都是不纠缠的,她感觉到她爱过的男士对她的爱稍微有退却的话,悄悄地,不打招呼地,就消失了。

  至少这些故事比我们在电视里播放的这个传那个传宫廷剧里的女性好得多,动不动说皇上你怎么爱上别人了,我不能活了,我要杀死她毒死她。至少这里的女性比电视剧那些有尊严的多。

  刚刚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人世间》和《聊斋》有关么?

  梁晓声:谈到《人世间》,我觉得和《聊斋》也有一点关系。《人世间》在开篇不久,写到了一个卖冰棍的老婆婆捡了两个孩子,一个孩子是姐姐,叫郑娟,后来成为我们书中的主人公,还有一个男孩是小瞎子,双目失明叫“光明”,后来成为出家的高僧。这些人物,我在写的时候,确实潜移默化中受《聊斋》中那些好的狐家老婆婆的影响,包括那个瞎眼的少年之所以后来出家成为那样的人,我也觉得是受《聊斋》中那些善良的狐少年的影响。

  另外,说到《聊斋》,它也影响了我后来看《红楼梦》的眼光,我觉得曹雪芹肯定看过《聊斋》,我看完《聊斋》再翻开红楼梦,觉得满书有狐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觉得贾母就像那种已经修炼到了一种极高境界的老狐仙,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是不动声色地可以把一切掌控,还不得罪谁,比如关于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凤姐也是一种狐仙,唯一不像狐仙的倒是黛玉,狐仙没有那么骄气,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狐仙还有一种,宝玉最像,就是远功名,狐仙对功名、对钱财、对身外之物的单薄,在宝玉的身上也有。

 

 

  试读部分

  《聊斋》里的民间记忆

  我小时候,每听大人们议及黄鼠狼迷人之事。黄鼠狼,即黄鼬,比狐的体形小得多,大者尚不及狐尾,身柔如无骨,善钻狭隙,害鸡。据说,仅吸血,不食肉。

  在城市是见不到狐的,却亦常见黄鼬,于是关于它的迷信说法盛行。因为它的样子,使人觉得像狐一样有媚态。在难得一见狐而黄鼬常见的农村,关于狐的传说便少,关于黄鼬的迷信流言则几成共识。

  若单论媚态,貂也是不逊于狐的。但中国民间,关于貂惑人的迷信流言,至今仍是空白。

  何故之有?

  因为貂不但生活在寒冷的东北,而且只在林海中出没,除深山猎户,一般人根本见不到。

  漂亮的猫也是媚态百生的。《聊斋》中写到了各种各样的精怪,大到虎狼蟒鳖,小到鹦鹉蝴蝶,就是没写到又媚又善于黏人的猫。

  却又何故之有?

  盖因猫如犬,与人类的关系既古老又亲密,并且在这种关系中首先体现为人类对猫的容纳、宠爱。凡人类所熟稔和容纳于生活的,一般不迷信也。文学家的笔,通常也就不会妖化之了。

  狐则不然。它们是野生动物,不可能被人类驯化。人类谋它们的皮,又认为天经地义。故狐对于人类,是本能地有敌意的。

  人对于狐,却难免会有罪孽之感——从体形到头脸都那么漂亮的小动物,对人本身从来构不成任何威胁,所谓危害也无非便是叼走只鸡或拖走只兔,这构不成见则捕杀的符合天道人性的理由。

  人心既存此感,却又克服不了获无本利的欲念,于是只能将狐妖化。这么一来,见之则捕,捕之则杀,剥皮弃其骨肉,便心安理得了。

  天地之间,只有人,纵使行冷酷事,也要找出足够正当的理由。倘现存的理由不够用,便会脑洞大开地编创出来。人不仅以此法为害于异类,也惯以此法加害于同类。

  人的这种恶,可曰之为进化之恶,也可曰之为智后之恶。智后之恶,尤属邪恶。如人为危害某些既不能食其肉也不能用其皮的动物,只要编创出它们身体的某一部分可入药,或仅仅可壮阳,于是便似乎有了极充分的理由到处搜捕,大开杀戒。

  蒲松龄之怜狐乃至爱狐,不惜冒天下之成见,以连篇累牍的关于狐的美好故事为狐正名,足见他是一个对小动物心怀大爱之心的人。

  《聊斋》则不啻是中国之第一部文学形式的保护野生动物宣言书、倡议书。

  在《聊斋》中,有些人事,既非虚构,亦非流言。其可信度,如今看来也并不存疑,可作为当时年代的民间记忆来了解。

  例如,《龙取水》一篇,不过是发生于水面的龙卷风罢了。《水灾》则实录了康熙二十一年(1862)山东某地的水灾而已,只不过加入了孝子夫妇及儿郎幸免于难的颂孝情节,并且写明“此六月二十二日事也”,分明大体不妄。至于某地某人喜生吃蛇,又某人为救被蟒所吞之兄长力斩蟒头,都没什么可怀疑的。《义鼠》一篇,记甲鼠被蛇所吞,乙鼠“力嚼其尾”,迫蛇吞出死鼠“啾啾如悼之,衔之而去”。此类动物界中的感人事,今天的《动物世界》中亦屡见不鲜。

  至于《蛇人》,讲一个“以弄蛇为业”者,曾饲驯两条小蛇,数年后长大无比,只有放归山林,于是每听人言,遇而骇绝,幸未殒命。某月,某人自己必经山林,也见到了。惊怖无措之际,忽忆起往事,急唤蛇名。“蛇昂首久之,纵身绕蛇人,如昔弄状。觉其意殊不恶,但躯巨重,不胜其绕,仆地呼祷,乃释之。于是嘱曰:‘深山不乏饮食,勿扰行人,以犯天谴。’二蛇垂首,似相领受。”

编辑: 赵倧博

写完《人世间》,再来聊鬼狐,梁晓声读《聊斋》:解读中国文化的另一种视角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