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望着武惟良惶恐而疑虑的目光,上官云龙问:“刚才贺兰敏之提到一个名唤倩云的丫环,此人现在何处?”
武惟良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本府一个丫环,心粗性直,老祖母喜欢她心直口快,做事麻利,留她在府中多年,此时她正在后院厨房中帮厨。”
上官云龙一边听武惟良说话,一边朝后院走去。
厨房里,一个粗壮的姑娘在帮助主厨洗盘碟,蹲在一只大木盆旁,身边已摞起两摞盘子。武惟良叫她:“倩云,你过来一下。”
那姑娘边擦汗边站起身,走到武惟良面前。她是那种颇具男人气质的姑娘,面色红里透黑,走路干脆,与人对视时目光从不游移,给人一种粗壮痛快的感觉。
武惟良说:“梁公公和上官大人要问你些事情,你须如实说来。”
倩云朝着梁同文一笑:“公大人又来了?”
武惟良斥责道:“休得胡乱称呼!什么公大人,应该叫梁公公!”
梁同文一脸温厚,显出训练有素的忍辱负重。
倩云对自己闹的误会笑了一声,纠正道:“梁公公大安,找小女子有何吩咐?”
梁同文和颜悦色地说:“我一个公公找你一个小女子能有何事,是上官先生找你打问些行情。”
“什么行情?”
“断案的行情。上官先生以断案为业,天后令他勘察魏国夫人命案,今天找你,了解些行情,就是此案的情况。”
“公公还在说魏国夫人的事呀,不是早就断定中毒身亡了吗?”
上官云龙问:“倩云姑娘,你可亲眼看见魏国夫人中毒?那情景可怕吗?”
倩云摇头说:“昨夜娘娘中毒之时,我并不在场。当时我在后院准备汤菜,我正端着汤盆往正厅走,听得一阵吵闹,几个丫环往后院跑,几乎撞翻了我手中的汤盆。”
上官云龙问:“昨晚你与娘娘在花廊凉亭附近相遇,你当时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倩云想了想,说:“我与娘娘相遇,躲闪之间将盘中的红枣散落了几个,捡起时被娘娘责怪了一句。”
“娘娘说了什么?”
“她好像说了句真没眼色之类的话,我记不清了,反正是不满意我与她相遇的话。”
“你为何看了她很久?”
倩云停了停嘴巴,说:“我只是从未见过娘娘这般风光,觉着好奇、稀罕,所以多看了几眼。那晚娘娘真是光艳夺目,美得谁见了都会流口水,莫说你们这般男人,就是我们这做下人的女孩家,看了都会眼馋,那真叫秀色可餐。”
见她又扯远了,上官云龙止住她,问:“你端那些枣是如何吃法?”
“那天我把枣分为两类,一类是较小些的,去了核后往银耳汤里放;另一类是单选出的特别大而圆的枣,放入酒杯,图个好看吉利。这些都是奉武大人之命做的。”说着她看了一眼武惟良。
武惟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上官云龙问:“你什么时候将枣放入酒杯中的?”
“在皇上和娘娘举杯之前,我就将枣放入了酒杯,每个杯中一个,不多不少,一共五个,都是武
大人精心挑选的紫红大枣。”
上官云龙问:“你在洗这些枣时没有亲口尝一个?”
倩云笑道:“我还真想尝一个,可惜没有多余的,武大人说了,这五个枣是为了图个吉祥,枣是早的谐音,就是早生贵子的意思,只有结过婚的人才能吃的,像我这等姑娘家吃了这种吉祥之物,反倒不吉利。”
上官云龙笑了,问道:“你说的这几个人里有贺兰敏之吗?”
倩云点点头:“当然有。”
“可是贺兰敏之并未结婚,按你的说法,他吃了枣是不吉利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笑了。
倩云极认真地说:“贺兰敏之是性情中人,结不结婚对他这种血热性狂的主人家来说,并无多大意义,况且我放枣时特意按武大人的要求,对贺兰公子说,其他人酒杯里的枣是一定要吃下的,惟独他酒杯中的枣只须浸在杯中有些枣味就可以了,原因自然是他没有婚配。”
“真是一个颇有情调的说法,你知道这些枣都被吃了吗?”
“我来回跑堂,并不知道吃枣的情况。不过依我想来大概都吃了吧,那枣委实红得叫人眼馋。”
上官云龙想,吃过的枣应该剩下枣核,如果能找到吃剩下的枣核,就可以知道有几个枣被吃了,但是看倩云这样类似男人的粗犷壮实,从她这里是不可能知道枣核这类细微问题的答案的。但他还是问了一句:“吃剩下的枣核哪里去了?”
倩云摇摇头说:“不知道。”
武惟良看着快嘴快舌的倩云,几次欲打断她的话。这时见倩云撩起衣裙擦着手上的汗渍,他赶紧抓住机会,对她说:“好了,你回后院厨房帮忙去吧。”
梁同文阻止说:“慢着,我还有话问倩云姑娘。”
他转身看了一眼上官云龙,尔后对倩云说:“你可见过席间有一位递酒杯的宫女?”
倩云想了一阵,摇头说:“不曾见过,不过那天丫环们私下里说起,有个随皇上和娘娘来府上的宫女,煞是好看。我也想开个眼,见识一下宫里的佳丽,只是当时人多头杂,仓促间并未看到,后来听说那宫女竟是投毒谋害娘娘的凶手,真想不到,好恐怖的美女蛇。我原先在我们庄里也见过一个长得美极了的女人,克夫害人,被乡里人惧恨。”
上官云龙见她又把话扯远了,止住她的话头,问道:“你来府中有几年了?”
“两年”。
武惟良对梁同文说:“公公,可否让倩云下去,我看她言语混乱,不是个很清楚的人。”
听到这话,倩云不服气地噘起了嘴,辩驳道:“人家只是知道什么便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哪里是言语混乱,我看有的人才是思绪混乱,听了明白语偏说糊涂话。”
“休得胡言,奴才不像奴才样,成何体统,快回后院去!”
望着倩云悻悻而去的背影,武惟良叹道:“让二位大人见笑,这府中的规矩本是极严的,惟独这倩云丫环被老祖母惯坏了,一府上下,除了老祖母的话她百依百顺,其他人她都敢顶撞。”
后院传来公鸡叫闹的声音,一个男仆手握菜刀追逐着一只逃命的公鸡。那只鸡跑至倩云身边,惊恐地躲闪着。倩云蹲下身子,冷静地等待,突然伸手将鸡脖子拧住,反转夹在鸡翅之间,从男仆手中取过菜刀,利落地将鸡脖子切开,放血,顷刻,公鸡便断了气。
望着倩云提着血淋淋的公鸡向厨房走去,武惟良说:“一府上下的丫环使女,只有她敢动刀杀鸡,这女子胆子大得出奇,且有斗牛之力,在府中她的角色抵得上半个宦官。”忽然他发觉说走了嘴,冒犯了身边的梁同文,赶紧惊恐地缩紧了嘴巴。
梁同文若无其事地低垂着眼帘,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听罢武惟良的话,上官云龙想起了宫里宫外流传着天后当年曾在太宗皇帝面前训服烈马的故事。他想,这倩云顷刻之间面不改色心不跳夺杀鸡命,倘若遇上杀人之事,她会如何呢?接着他想起倩云谈到的红枣、银耳汤,武惟良的精心安排,倩云口无遮掩地叙说时武惟良的尴尬,他屡次阻挠倩云说下去的神态。
上官云龙疑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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