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路宫闱悬疑:玛瑙青睛【三】
卢路宫闱悬疑:玛瑙青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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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同文陪着上官云龙往荣国夫人府方向骑马而行。

上官云龙骑着一匹黑马,这匹马像它的主人一样,身材不合乎比例,四腿奇长,身子短瘦,双眼炯炯有神,毛色漆黑,额际长着一撮白毛,闪闪发亮。上官云龙骑马时,总是摸着这撮儿毛,他常跟朋友们说起,当初买这匹坐骑就是看中了这一撮儿毛。

上官云龙为自己的坐骑取名“黑客”,这匹马有两个值得上官云龙骄傲的地方,一是它的毛色,二是它奔跑如飞的速度。但是,今天他不得不放慢骑速,因为与他同行的梁同文骑着一匹紫棕色母马,这种宫廷里长大的马如同宫女似的迈着温雅的步子走着,马的臀部略显肥胖,左右晃动。上官云龙望着梁同文和他的母马,想道:“皇宫里什么都这么规矩,连马也迈着宫廷碎步行走,但是皇宫里又总出乱子,正应了那句话,天下最危险的水是平静的水,这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湖面,底下正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也难怪,最有规矩的地方也是最没规矩的所在。”

他望着梁同文不苟言笑的微微发胖的脸,又想道:“宫廷把这些原本是健硕的男子驯化成这种不男不女的宦官,配上这么一副像臀部一样毫无表情的面孔,宫里的娘娘们和宫女们天天看着这样的男人,真够折磨人的,幸亏我老人家不是女人,特别不是宫里的女人。终日与这等不男不女的家伙混在一起,可真够难熬的。”

荣国夫人府门口,早就在此等候的武惟良踮着脚尖张望着,远远看见两个骑马的人,他的脚后跟一下子落了地,急急地迈着碎步跑到了梁同文面前,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梁同文手中取过马缰绳。

“梁公公,一路辛劳,府中大小人等早已恭候公公多时。”

梁同文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向他介绍上官云龙:“这位是朝野闻名的神捕上官先生,奉懿旨勘察府上凶案。”

武惟良的笑脸立即转向了上官云龙:“啊哟,上官先生,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捕,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先生行迹遍及华夏,今日拜见,三生有幸。”

听着一大堆喷涌而出的恭维话,上官云龙冲他笑了笑。

上官云龙看见武惟良脸上闪过一丝惊惧,那是一个平时谨小慎微的人突然遇见大人物时常有的惊惧。这种惊惧在他的脸上一闪即逝,继而堆起的还是甜得发腻的微笑。

走进府门,上官云龙登上了望仙楼,站在宽阔幽雅的望仙台上。望仙台的隔帘已被去掉,正厅是夹在两边厢房中间的一个正四方形的客厅,中央一大块空地,铺着波斯地毯,供舞者献舞之用,沿着地毯,东西南三面排列着矮长桌,南面的一排桌子略高于东西两排,为尊者所坐。这排桌子有些歪斜,桌上杯盘狼藉,酒气尚未完全散尽。

武惟良指着歪斜的桌子对上官云龙说:“昨天晚间,皇上坐在这个位置,娘娘就坐在皇上左边,这东面的一排坐着荣国夫人和贺兰敏之,与老夫人对面坐在西排的正是下官和舍弟武怀运。”

“当时宴席上客人并不多,因是皇上驾临,娘娘省亲,只图家人至亲团聚,故此并无外人。”

上官云龙看着正厅中央的波斯地毯,问:“宴席之间可有人献舞?”

“酒酣兴浓之时,皇上曾命一个宫女献舞,那女子跳的胡旋舞引得满场喝彩。投毒杀死娘娘的也是此女子。”

上官云龙环视三排桌子,然后问武惟良:“你何以说投毒杀人的就是这宫女呢?”

武惟良十分肯定地说:“贺兰敏之与娘娘对饮时,给娘娘递上酒杯的就是这个宫女。同样的酒,贺兰敏之喝下肚中安然无恙,娘娘喝下竟坏了性命,不是酒杯中下了毒药,还能是别的?”

上官云龙冷冷地观察着筵宴残迹。

武惟良在一旁用讨好的声调继续说着:“自凶案发生后,府中大小人等概不准出门一步,只等先生来府中询问,敬酒的贺兰敏之和那个递酒杯的宫女,最可怀疑,我早已下令将其关押在柴房。”

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武惟良把上官云龙和梁同文带到了东北角楼旁与厨房相邻的两间旧柴房前,指着东边的一间说:“此间关押着贺兰敏之。”他又指着西边的一间说:“那间关着宫女。”

梁同文指指东边柴房的门,示意武惟良开门。武惟良从怀中取出钥匙,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房门。

房内一片昏暗,仔细看去,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哆嗦着身体,蹲在墙角,低垂着头,好像冻坏了似的。

武惟良厉声说:“敏之,你这杂种,还不快些站起,梁公公和上官大人到此!”

贺兰敏之站起身,借着外面透进的亮光怯怯地望着进来的三个人。当他认出上官云龙时,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口中念道:“上官先生,我认识你,大唐的神捕,冤民的救星。我冤哪,你一定要救我出去呀!”说着向上官云龙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脸上两行泪水急流直下。

上官云龙低头看了他一眼,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呛得上官云龙直想吐。上官云龙早就听说天后有个外甥,生性放荡,是个酒色之徒,复姓贺兰,倚仗着天后的威势弄了个五品官。终日游手好闲横行街巷,到处渔色。上官云龙看着他的脸,虽说只有二十来岁,纵欲过度的脸上已呈菜黄色。

上官云龙挣开他的手,正色道:“你嫌疑在身,凶案未结,脱不得干系。现在随我出去,到府中行走,指与我看案发现场。说得实时,或可减你罪过,倘有半句虚话,拿你后半生交待。”

贺兰敏之一听,马上站直了身子,窜至房外,面露喜色地说:“小的这就带先生去我妹妹被害的现场一看。”

不等上官云龙允许,他已经窜出屋门,朝正厅走去,他疾走的步态不像是去凶案现场,倒像是去赶集看热闹。

从后院走进花廊,走不多远,转入拐角处的惜花亭,贺兰敏之指着凉亭外水池中的假山说:“昨晚家宴间,我偷闲跑到凉亭上玩耍,这是娘娘往日里最喜欢与我待的地方。不一会儿,听见娘娘唤我名字,我探头看去,只见娘娘刚刚拐过花廊尽头,我料想娘娘一定也是来凉亭赏菊了,便后退两步,想吓她一跳。只见娘娘刚拐过花廊转角,与一个丫环相遇,花廊太窄,那丫环躲避不及,与娘娘相堵在花廊中,那丫环跪着捡拾地上的什么东西,拾起之后并没有走开,堵在廊中,娘娘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两个人看了很久,最后娘娘看见了我,就用一种恼怒的目光示意她走开,那丫环便走开了。

“我迎上娘娘后,娘娘对我说:‘这丫环好生无理,生生地挡着廊道不让人过,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盯着人看,好像不正常’。”

上官云龙问:“你认识那丫环是谁吗?”

贺兰敏之想了想说:“那丫环背影朝着我,匆匆走过。不过,我觉得她是倩云。当时我就对娘娘说这是倩云丫环,娘娘想了想,说好像有这么一个丫环。我对娘娘说,真是贵人健忘,娘娘未入宫前,曾有一天看见倩云与一个每天往府上送干菜的伙计调情逗笑,便斥骂了她一顿。娘娘笑着说,这事我倒不记得了。我说,娘娘不记,说不定这倩云一直记在心里呢。”

“说着我二人便到了凉亭,娘娘说好不容易回到娘家,不急着到宴席上应酬,在凉亭与哥哥小憩一会儿实为惬意之事。我们在此观景说话,娘娘说起在宫中好生闷人,还说到天后近日对她特别关爱。正说得有兴致,梁公公找来,催娘娘回宴席。娘娘很讨厌地看了梁公公一眼,与我一同回到了宴席上,不料凶案发生,妹妹竟死在我递上的酒中。”说着贺兰敏之呜咽起来,白细的脖子抽搐着,太阳穴青筋时隐时暴。

上官云龙看着情绪瞬息百变的贺兰敏之,待他稍稍平静些,问道:“你记得那天宴席上如何向魏国夫人敬酒的吗?”

这件事儿打死我也不会忘记。当时老祖母令我与娘娘喝酒,我便想,与娘娘分享此酒岂不更有情调?有人将一只空酒杯递给了我,我先将酒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倒入空杯里,这先喝的一半入我口中丝毫无事,那倒进空酒杯里的一半入得娘娘口里却惹出了惊天大祸。依小的看来,这毒性就发在酒杯之内。”

“你还记得是谁递给你酒杯吗?”

“好像是那个献舞的宫女。”贺兰敏之眼光忽然一亮,声音柔和地说:“那宫女比我们府上任何一个丫环都漂亮,真是皇宫的人才呀,那姑娘,就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见了也会心动呢,何况我辈少年郎。”贺兰敏之兴奋得脸上泛起红晕,陷入了一种对美色的向往之中,他半张开的嘴巴很长时间才慢慢合拢,接着便痴狂地半吟半唱起来:

“美食,伴以美器,美器必伴以美人。

佳人难再得,美景难再逢。

伴佳人兮饮美酒,魂消消兮盼回眸。”

看着贺兰敏之痴狂的表演,上官云龙又好气又好笑,他打断了贺兰敏之的吟唱,说:“今日你可在府中自由活动,可与任何人交谈,放心游走,但不得出府门一步,否则送你回柴房修行。”

贺兰敏之惶恐地问道:“大人,小的能否回倚梦楼居住?”

上官云龙点点头。

贺兰敏之大喜过望,干瘦的脸上绽开了花,哈着腰说:“谢大人恩准小的自由。”

上官云龙突然阴沉了脸:“不是自由,是一半的自由。”

贺兰敏之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半个自由。”说着又慌乱地看了一眼梁同文和武惟良。

梁同文温和地笑笑。武惟良一脸青冷,厌恶地瞅了贺兰敏之一眼。

贺兰敏之不敢耽搁自己这一半的自由,扭转身像泥鳅似地滑走了,消失在回廊曲折的廊径间。

望着贺兰敏之泥鳅似的消失,武惟良担心地问上官云龙:“此人可是最重要的嫌疑,许他自由行走,不怕出意外?”

上官云龙淡淡一笑,说:“只要他不出府门,量他翻不了天。你说呢,梁公公?”

梁同文面色沉稳地说:“上官先生自有道理,武大人不必忧虑。”

上官云龙对武惟良说:“我想看看那只毒酒杯。”

武惟良恭敬地说:“大人随我到心远楼。”

来源:中国广播网    责编: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