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路宫闱悬疑:玛瑙青睛【二】
卢路宫闱悬疑:玛瑙青睛【二】
中广网
  

 

早晨的阳光映照着大明宫。这座宫殿雄阔壮丽,霸气十足地雄踞长安宫城西南隅,它是东都长安宫城里最壮丽的宫殿。

静谧的宫殿里,权势日隆的天后武媚孤独地坐在大殿上。虽然已被尊称为天后,但她还是喜欢武媚这个名字。从太宗皇帝赐她武媚这个名字,到由感业寺返回皇宫,废王天后、萧淑妃,再到皇帝自称天皇,称她为天后,历经几十年的奋争,她终于缔造出一个与皇帝并称“二圣”的时代,登上了天后这个万人肃仰的宝座。她有着帝王一样的威严,但内心深处,她还是称自己武媚,这个女人味十足的名字,是太宗皇帝赐给她的,这个名字记忆着她少女时代的纯真。如今李治做了皇帝,她做了皇后,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多病而懦弱的李治治理朝政,远播大唐威名。

此刻,她如同雕塑一样坐在皇帝御座旁边的座位上。这是朝野尊称她为天后那天为她特设的一个座位,登上这个座位的历程,练就了她一副沉冷机智的神情,她的脸冷艳、威严,具有一种不可言喻又无所不至的威慑力,只要这张脸出现在大殿之上,上至皇帝,下至朝臣,无形之中就会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它压抑着朝廷中的种种欲念,甚至令一些朝臣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皇帝依赖这股杀气整肃了朝纲,却又使朝纲变了形,走了样。

今天的阳光如此明媚,武媚一边望着殿外阳光照映皇宫折射出的金光,一边听着梁同文的讲述。

已经讲述了好一阵的梁同文抬眼悄悄望了一眼这个如天神一般高高在上的女人。

武媚把望着宫外的目光收回到眼前说话人身上,傲然盯视着他。

梁同文收回了自己谦卑的目光,依然不紧不慢地叙述着:“奴才奉皇上之命从花廊尽头拐角的凉亭内找到了魏国夫人,回到席间坐定,玩笑之间互相罚酒,贺兰敏之与魏国夫人分饮一杯酒时,魏国夫人酒刚入口就脸色紫青,口吐绿沫,晕倒在地。御医赶到时,已医救无效。仵作验看后,断定是中毒身亡。”

听着他的叙述,武媚若有所思地搓动着手里的佛珠。

梁同文放慢了语速:“魏国夫人终因中毒太深,命归黄泉。皇上抱着夫人的身子伤心痛哭,奴才从未听皇上如此痛心哭泣过。”

梁同文胆怯地望了一眼天后。武媚眼中闪着泪花,她止住了梁同文的话,声调悲切地说:“我可怜的外甥女,竟在外祖母家香消玉殒。”

梁同文低垂眼帘,不敢抬头,他听见一丈多远处天后宝座上传来愈来愈重的喘气声。

一阵可怕的沉默,忽然,武媚加重了语气厉声说:“这张狂的凶徒,竟敢在我武氏府邸杀人,辱我武家,辱我大唐皇室尊严,一定要查出凶手!”

梁同文看到天后的手微微发抖,但很快就稳住了。天后神情严厉地说:“此事你从头到尾都在场,你可看到什么可疑之事?”

梁同文低下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奴才在找寻魏国夫人时看到一点意料之外的事体,不知算不算疑点。”

武媚斥责说:“同文,你几时学得如此吞吞吐吐不利爽?!”

梁同文哆嗦着赶紧回答:“奴才知罪。奴才在花廊凉亭找到魏国夫人时,正撞见她与贺兰敏之在一起,那贺兰敏之拽着夫人的衣裙,嘴里说着什么,几次欲拥抱夫人,都被夫人闪开,夫人躲至凉亭边沿,眼看再躲就要掉入亭旁的水池,那贺兰敏之竟将夫人拥着,香了一个嘴,尔后塞入她怀中一个物件。夫人正欲说什么,看见奴才过来,二人红着脸,走出了凉亭。”

“这件事你可告知皇上?”

“还不曾奏明皇上。不是奴才有意欺君,而是奴才看见皇上悲恸太甚,想等皇上心情好些时再禀奏。”

武媚说:“你做的对,此事由我以后禀奏圣上,无须你再多言。”

梁同文欠身称是。

一阵风吹过,风铃悠扬地响着。武媚朝外面望了一眼,殿外平静如水。武媚继续说:“同文,你一定要好生服侍皇上,宽解圣心,切莫因魏国夫人的死影响国事。皇上伤痛,无心理事,命我全权查办此案,你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你是聪明人,通情达理,我想你会明白此案的重要。”

武媚向梁同文投以信任的目光,问道:“我让你找的那个神捕,就是叫上官云龙的,你找到没有?”

“此人已在宫门外等候传召。”

“今日你与这个上官云龙到我母亲府中,务必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谁是杀害魏国夫人的凶手,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还要设法找到我前日对你说起的那件东西,给圣上一个交待。此行不得有些微的差池,否则取你人头做溺器。”

梁同文点头不语。

“宣上官云龙进来。”

梁同文倒退着出了殿门。

武媚盯着宫殿的大门,努力使自己尽可能镇静些,她不想让进来的这个游走于宫廷之外的人看到自己不平静的样子。

外面的阳光渐渐变强,射进殿门,阴沉的大殿内明朗起来。

武媚回想着一年多前见过的上官云龙,这个曾经破获了宰相李义府残害民女案的神捕,一年多来神秘地消失了。她想象着这个行走天涯的神秘人物,今天又突然像从地缝里冒出来似地就要出现在她的面前,今天的上官云龙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阵很有节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殿门口投进一个颀长的影子。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走进大殿,一身书生打扮,两条修长的腿非常肯定地立在殿中金砖上,并不说话,目光沉着地望着武媚。

一年前,上官云龙曾在此受命于天后,勘破宰相李义府残害民女案。悬案勘破之后,上官云龙名声雀起,朝野皆知。当时天后有意留他在朝中为官,但他婉辞不就,依然行走民间,浪迹江湖。这一年多,他在民间勘破了不少悬疑大案,干了不少除暴济弱的事情,很多草民百姓有难时常好找上官云龙救助,他也乐此不疲。这种经历养成他随遇而动的行事方式和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但是,他的行踪始终被朝廷监控着。他自己也非常清楚,无论走到哪里,他都逃不脱天后武媚这个铁权女人遍布天下的耳目的跟踪和监视。在武媚眼中,他的智谋和勇力在大唐捕快中独占鳌头,他对自己的宫闱权术是个不可替代的有用之人。

上官云龙时常感觉到在他的头上总有一张网,恐怖地张开,随时可能落下,将他网在某个天后选定的位置上。有时候,上官云龙甚至懊悔,不该在勘破李义府残害民女案中巧破悬疑,惹得天后对自己如此器重和“厚爱”,使得自己失去了往日的自由。懊悔之余他更多的是无奈,与这位至尊红颜打交道,还是小心为好,他时常这样提醒自己。

今天,再次站在天后面前,这个年已三十八岁的女人妖媚地向她有所求的男人热烈而温情地一笑。领受她这一笑时,上官云龙谨慎地低下了头。在他看来,眼前这位大唐第一夫人,更多的是女人,而不是天后,因为,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女人特有的焦虑、渴求和期盼。

  “她一定遇到了难题,”上官云龙与武媚对望之后,想道:“看得出来,这次的难题比上次李义府案更重要,更危险。”他等待着武媚问话。

  从上官云龙的眼神中,武媚看得出,他在等着自己先开口说话,因为上官云龙那沉着的目光告诉武媚,这个行走江湖的人已经料到贵为天后的她今天有求于他。

骄横的武媚洞察人心,她决定给他这个小小的面子。与上官云龙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武媚淡淡一笑,慢声说:“上官先生,一年不见,风采依旧,日子过得好自在呀。一年前我在此与皇上与你有约,一旦皇宫有事,随叫随到,先生果然神速。”

武媚在上官云龙脸上看到的依然是不紧不慢的神态,听到的依然是音质如磬的嗓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臣的走到哪里,都在陛下的治内,没有不服从陛下的道理。”

武媚抬高了声调说:“上官先生,一年前我与皇上因李义府的事褒奖于你。”

上官云龙欠了欠身,答道:“领受天皇和天后的褒奖是臣子的荣幸,没齿难忘。”武媚听着上官云龙的话音,虽说言语谦卑,口气却不卑不亢。

武媚豪爽地笑了,轻松地说,“好一个荣幸的说法。”她收起笑容,指着廷柱旁架子上挂着的一件皇后朝服说:“你看见这件皇后朝服了吗?它是皇家至尊神圣的象征,昨天穿着它的主人更是倾国倾城的人间珍宝。她就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我的亲外甥女,刚被封为魏国夫人的贺兰氏。但是,这件神圣的朝服却在昨天受到了玷污,天生尤物的魏国夫人,昨天晚上穿着它在宴席上被人毒杀,给皇宫留下了人去衣空的切齿伤痛。”

武媚看着上官云龙的眼睛,恨恨地说,“而且是在我母亲家里!”

“魏国夫人的死,造成皇宫的痛苦,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找先生来,是要勘破此案,雪我家耻,树我皇威。皇上和我只想着早日抓到凶手,严惩不贷。”

上官云龙欲开口说话,武媚抬手止住了他:“先生想问案件的详情,梁同文会告诉你的。勘察案情若有难处,但凭秘符即可入宫见我,”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上官云龙,“就是一年前我赐予你的那个秘符,还在吗?”

上官云龙点头说:“臣一直珍藏于身。”

“那就好,去罢。”

上官云龙转身刚走几步,武媚叫住了他,严厉地说:“上官先生,此案事关宫廷机密,不可与外人道,你可晓得其中厉害?”

上官云龙口气凝重地答道:“微臣知道。”

武媚挥挥手,脸上显出疲惫的神情。

上官云龙像进来时一样步履坚定地走出殿门。

望着走出去的上官云龙,武媚自语道:“还是那么傲慢自负,一个有用的狂徒。”

武媚退回寝宫,幽暗的内殿里,唐高宗满脸伤愁地躺在龙床上,微闭双目。武媚轻轻地走到床边,温柔地唤着她的夫君:“皇上,我已将此案交梁同文办理,皇上尽可安养龙体。贺兰儿香消玉殒,我也十分伤痛,但人死不能复生,倘若皇上龙体再有差池,天下社稷受损,更是江山祖业之悲,乞望皇上宽怀为宜。”

唐高宗从半睡半醒中睁开眼睛,他看着武媚,武媚神奇的大眼睛永远是那么有活力,那么善解人意,蕴含着让人无法探究的神秘温情。她的身体特有的宽弘温暖令他感到一阵温馨,在他看来,充满活力的武媚稳健而飘逸,是他永远的倚重。

武媚从不刻意迎合皇上,故作娇痴。对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皇帝她撒不起娇来。她对皇上,既像对爱人那样,又像对一个弟弟,甚或对儿童婴孩那样抚慰他。多少次,唐高宗在愁苦之中,武媚不厌其烦地听他讲朝政之事,鼓励他要果断,有主见,对大臣们没有必要那么恭顺,这样习惯了,皇上就有皇上的威信,臣下也懂得畏惧。有武媚相伴,唐高宗就有了说心里话的地方,从她那里唐高宗得到的不是一般女人的娇情和对他小鸟依人般的依靠,而是一种带有母爱意味的柔情、鼓励和安慰,让他有一种少有的自信和力量,这是一种不可替代的依恋。每当困苦之际,从小丧母的唐高宗格外倚重武媚,也更加深爱武媚。

唐高宗望着武媚充满同情和伤感的脸,喃喃地说:“是谁这般猖狂,竟敢动我的贺兰?”

这已经是唐高宗回宫后第三次问武媚同样的话了。武媚伸手摸着唐高宗额际,轻柔而果敢地说:“会查清楚的。”

唐高宗合上眼,眼角流出一滴泪水。

来源:中国广播网    责编:余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