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作者：凌晨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驻青海记者站站长

　　我的职业“护身符”

　　团委约稿，让我说说“闯荡江湖”的那点事儿。

　　这四个字与俺合身儿：非科班出身，却闯入神秘之地；因为热爱，闯荡江湖二十余载，痛并快乐着。

　　守：初心

　　不怕诸位笑话，我做“白日梦”是在上中学那会儿，想当个播音员、当个记者，还有电影配音演员（哈哈，还真过过瘾），照当下的时髦话，这是“高大上”的白日梦，再有就是不找上海女子做老婆。老天爷不烦我这个傻小子，在实现我职业梦想的同时，恩赐给我了一位上海姑娘。当老师的老婆籍此敲打我：“莫说过头话，莫做过头事”。

　　事实上，做人、做事、做媒体也是这个理。

　　我的“青涩时光”，是蜗居在一个“小地方”流过的，虽然闭塞落后，但那是一个可以“疯玩”的年代，孩子们得到的快乐更多一些，如弹玻璃球、滚铁环、滑冰车、戴军帽、捉迷藏、打土坷垃仗的游戏，偷豌豆角被人追上家门的事，至今为我和我的同伴们所津津乐道。

　　有一年，我同学家的收音机里在说招考播音员的事，这个消息令我狂喜，同学的姐姐发现我在抄录报名须知时惊诧不已：“你当播音员？做白日梦吧！”

　　在“小地方”做“高大上”的“白日梦”确实令人费解，但是，心无定力的我没有经受住诱惑，尽管那会儿我把“广播”念成“广锅”，常被父亲纠正，可我就想当个播音员，不仅如此，内心还挺活泛，拜读了语文老师在省报上发表的一篇长篇通讯，又想当个记者，梦想大名也能印在报纸上。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总之，我闯入了“神秘之地”，尤其没有想到的是，进入广播电台，既当了播音员又当了记者，还过了几年主持人的瘾。

　　那个年代，播音员是特岗，采、编、播界线清晰，互不越界，我喜欢播也喜欢采，结果前者成为主业，后者成为副业，副业招惹了新闻部的头，斥我“不安分”抢了他手下的活儿。原本就心虚的我，只好把副业转向省、市平媒。随着见报率和获奖率的增多，让台长觉得肥水流入外人田是一种浪费，于是特批给我一个时段，由我自主每周一刻钟的“民主与法制”节目，由此成为省内第一个集采编播于一体的节目主持人，给我提供了与公检法的兄弟打成一片的机会，跟着他们蹲坑守夜、出警抓坏蛋，预审他们的作案动机，旁听案件审理。

　　那会儿凌晨的名字已小有名气，一个标志性的事例是，一名粤籍实习大学生，借我之名为其亲戚调成了工作，当国企公司的领导在台长的见证下，证实我是真“凌晨”时，疾呼上当受骗矣！

　　在播音员、记者和主持人的岗位上“混”了六、七年后，当初的神秘感渐渐消失。一个不经意的早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节目播出的稿子带给我震撼——天哪，怎么会有如此冲击力的节目？之后我才知道，当时中国新闻界横空出世的最具影响力的两档节目，一个是焦点访谈，一个便是新闻纵横。第一次拨打热线电话得到了编辑热情的接待，第一次报题就获得了通过。当在《新闻纵横》收听到我的“处女作”时，那感觉真是好极了！这就是我想要的职业感觉。

　　“新闻纵横”被誉为中央台的“黄埔军校”，从前辈们的身上，我不仅学到了舆论监督和调查性报道中应该具备的“责任感”、“平衡术”、“甄别新闻价值的技巧”和“快速反应能力”，而且领悟到了对职业热爱、敬畏的重要性。

　　时光荏苒，如今我已被划入“资深记者”的阵营。“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但，资深者，易得一毛病，即，难守“初心”，由此我坚持在一线快乐采访，借以呵护我热爱新闻的“初心”不疲不钝。

　　修：简单

　　最近的一次采访，我乘飞机，坐火车和汽车，我经历了2200－2800－4500米的海拔线，于九月上旬的一个深夜来到沱沱河镇。在璀璨的星星织就的苍穹之下，我在水文站站长的床上迷糊了四五个小时。

　　晨起。大朵大朵的云彩飘浮在瓦蓝瓦蓝的天幕上，恍若置身仙境，神清气爽。站在青藏公路上，把对面横跨沱沱河的青藏铁路融进了取景框，“粉友们”对标记了“一池清水半池浮云”的美图围观点赞。

　　在高原采访，总会被深深地感动着。

　　沱沱河水文站是我国长江水文第一站，一个承担者“中”、“国”、“省”字号重任的5人组成的“微单位”，我想听听他们娓娓道来的精彩故事，结果兄弟们不善言谈，理顺一个个感人的故事着实费了劲。

　　在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我再次与著名的环保志愿者杨欣巧遇，流失的岁月和高海拔，过早的稀释了他那浓密的披肩长发和长长的胡须，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的精气神总是那么饱满。杨欣在青藏高原创下了不少第一：可可西里第一个保护站——索南达杰保护站；在长江源头的沱沱河建起了系列“长江1号邮局”；在青藏公路沿线筹建集游客休憩与回收垃圾为一体的系列“驿站”。

　　中国石油沱沱河加油站，由4对年轻夫妇组成，日工作12个小时，给上千辆载重汽车加油，他们对待工作的认真劲同样令人钦佩。

　　在海拔4500的沱沱河镇聚集的“站长”，或是全国镇级单位甚至县级单位中最多的。比如，水文站、气象站、加油站、火车站、环保站、兵站、保护站、驿站等。

　　按部就班的工作，“大眼瞪小眼”的生活模式，弱化了“沱沱河人”的语言功能，增强了人们交往中的默契，温暖和友爱在这里弥足珍贵。

　　早在2002年，我就来过沱沱河镇，那一次是采访由3名警察坚守的派出所，感人的故事上报后得到中央领导的批示，公安部派员前往实地确认后，授予派出所一等功，并奖励了越野车和奖金。

　　初为记者，多以新鲜感和完成任务为先，进入“资深”阶段时，则会以新闻事件为镜，反观人生的意义，坚守在沱沱河的兄弟姐妹们的所感所悟是：“我们活得都很简单！”

　　在物欲为先，人心浮躁的当下，被复杂裹挟的人们都渴望活得简单一些，但是，“简单”需“修炼”方可得道。“五十知天命”，把采访对象当成一面镜子，是我热爱新闻这个行当的其中一个理由。

　　敬：角色

　　今年仲夏，我配合《华夏之声》的同事，在玉树完成了《城市新跨越》的直播任务，故地重游勾起了一次采访经历。

　　2011年10月，玉树已过早地转入到浓寒浸肌的冬日，这一年更是灾后重建的关键时期，18日下午，我和驾驶员来到扎西科帐房驻扎地，路边的一个大院里缓缓升起了一团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有点瘆人的白色气体。

　　这里正在发生一起恶性事件！

　　缘由简单，索要工程款无果的承包商，把汽油泼洒到经理办公室，想威胁对方拿到欠款，结果借助酒劲从打火机上磨擦出了火星，引爆的空气伤及到室内的人，彩钢房的门、窗被弹出，多人受伤。

　　第一篇稿件发往北京后，我拨通了政法委书记的电话，书记称他在出差尚不知此事，稍后回复我。

　　16时20分：一名自称警察的人约我，称公安局副局长要见我。验过记者证，卸载了采访机的电池后，副局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气头上的我说：“保密”。对方强硬的语气在升级：“不说我拘留你！”我回他：“建议你在拘留我之前，先请示你的上级！”。

　　警官用康巴语同上级沟通后，语气由强硬转为无奈和柔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原来，因高海拔原因，灾后重建的招工难出乎央企的预想，其后果是导致工程被层层转包，承包商拿不到工程款，工人拿不到辛苦钱，有些拿到工程款人又跑路了，对此驻地政府无力管控央企，这种情况在建设工地还挺普遍。今天发生的事件早在一个月前就发生过一起。我发出了第二篇稿件。

　　17时50分：央企公司的部长约见我，强行塞给我“红包”求我手下留情，一招不灵，又邀我去食堂共进晚餐，我软硬兼施摆脱了可怜的部长的纠缠，坐上车快速闪离现场。

　　22时40分：接到州领导电话，打听我住的地方，要拜访我，我婉谢后答应对方我前往拜见。聚集在州长办公室的一屋子人在等我，原来下午上报的稿件已经有了结果，领导向我表示谢意，政府、警方和央企的负责人，依次通报了事故原因和调查结果，并部署了欠薪大排查工作。

　　要拘我的警官也在其中，我们俩会心一笑。理解至上！角色不同，职责不同，但是我们彼此对角色的敬畏应该是相同的。这位警官，因在汶川地震救援中的杰出表现而受到表彰，在玉树灾后重建期间，同样认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事实上，每一个人对职业的敬畏与坚守，是维系社会结构稳定的基础。

　　此地不宜久留。翌日晨起赶往机场，当日上午飞离玉树。三天后，另外两篇调查稿件上报编辑部，中央派出的一个调查组进驻玉树。

　　感：贵人

　　足迹和“陈年旧闻”一起融入流失的时光。在中央台工作的后几年，我尝试着由“常规报道”转入“调查报道”的路径，结果小有收获，例如，涉及青藏铁路建设的环保问题，得到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和三位副总理、多位部长及青藏两省区主要领导的批示，工作组两次前往实地调查。当事者铁道部与我供职的央广博弈的终极结果是：修订既有采石方案，追加环保资金；时任总书记胡锦涛对我采写的关于藏区牧民僧侣生活贫困的稿件做出批示，国家有关部门派员前往青、川、甘和滇四省藏地进行全方位调研，国务院据此出台了《关于支持青海等省藏区经济社会发展的若干意见》。

　　十余年来，我采写的涉及多个方面的问题，经中央领导批示得以解决。

　　回眸走过的新闻之路，感触有二：

　　感恩“贵人”：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贵人”。例如，生养和哺育我的父亲和母亲，爱人、女儿和姊妹们，引领我进入职业圈的良师益友，同事和领导等。“贵人”温暖着我的心，滋养着我的动力，没有一位位贵人的相助，我寸步难行。

　　享受“温暖”：当我采写刊播的新闻、调查性报道引来被采访对象“抗议”的时候，无论是国家广电总局的领导、还是台领导及稿件签发人，对我没有质疑，没有谴责，更多的是信任和安慰。这样的温暖可遇不可求，幸运的是，我的业务就是在这种温暖的环境中一路走来的。

　　有付出，有收获。2011年，我获得了“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荣誉称号。今年，中央台推荐我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的唯一候选人。尽管最终在上一级的盘子里出局了，尽管心存遗憾，但是我为此“放下”的却十分轻松。

　　何为幸福？这就是幸福！

　　“护身符”

　　做新闻记者，我坚守如下底线：

　　倾听涉事各方的陈述，排除臆想和臆断。

　　不与涉事任何一方做交易。

　　不借手中之笔刻意抹黑对方。

　　尽量做到对事不对人。

　　与有份量的人物保持工作距离。

　　面对权势不卑不亢。

　　尊重强者，尊重弱者。

　　一名因盗取银行国库巨额资金的职员，在等候最高法院的死刑核准令期间，接受了我的专访，结束时他问及我一个严肃的问题：“凌记者，我想请教您，即使是一个犯了罪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受到媒体基本的尊重？”我回答：“是的”。原来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是，地方媒体对他的刻意抹黑。

　　这名职员最终被处极刑，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常常让我想起。

　　新闻业是一个繁杂而有序的系统工程，其公信力来自真实和客观。当阅读率、收视率、收听率和点击率，一旦与脏钱媾和时，媒体的公信力和职业道德的含金量便在下降。

　　有同行和非同行的兄弟问过我同一个问题：你不担心遭报复吗？担心！怎么会不担心？只是在20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我就遇到了那么一回，而且还是偶尔得知的。一次，我在省府遇到俩人，握手问候熟人后，陌生人接过了话茬：“凌记者，你不记得我了？”恍惚间，对方提醒我关于“烈士陵园卖公墓”的报道，我想起来了。他说那个报道让他们的公司损失惨重，也让他丢了饭碗，为此他们曾策划“做”了我，但是反复听了报道，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

　　谢谢这位兄弟手下留情！！！

　　“刀”与“笔”均具杀伤力！职业经验的积淀，教会我如何敬畏手中的笔。伴随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新闻业，坚守客观、公正、真实，无疑是新闻记者最好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