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部原副部长魏建国：十多年前美国就准备另起炉灶

　　TPP对经济冲击不大，反而加速中国改革

　　作者：葛倩

　　68岁的魏建国是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商务部原副部长。1973年时，26岁的魏建国进入我国外贸部(后改名外经贸部、商务部)工作，之后一直在贸易和商务部门工作了35年，直至退休。作为中方谈判代表的一员，魏建国历经和见证了中国加入WTO、中国-新加坡自贸区、中澳自贸区、中韩自贸区等多个重大谈判。

　　从当前形势看，TPP即使开始运作，对中国经济冲击也不大。

　　加快“一带一路”沿线的FTA谈判，会削弱TPP带来的冲击。“一带一路”沿线6 5个国家，如果都能达成零关税协定，不仅可以消除TPP的冲击，中国制造还可以通过这些国家间接进入美国。

　　TPP给我们的最大思考，就是一定要加大改革开放力度。TPP反而加速中国改革。

　　———魏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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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魏建国

　　谈得兴起，魏建国干脆站起来，绕过桌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讲。采访完，让我们加他的微信，“以后就在微信沟通了”。

　　68岁的魏建国是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商务部原副部长。1973年时，26岁的魏建国进入我国外贸部(后改名外经贸部、商务部)工作，之后一直在贸易和商务部门工作了35年，直至退休。作为中方谈判代表的一员，魏建国历经和见证了中国加入WTO、中国-新加坡自贸区、中澳自贸区、中韩自贸区等多个重大谈判。

　　10月5日，美国、澳大利亚等12个国家就TPP达成基本协议，史上规模最大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即将成型。一旦运作，将对超过1万种商品执行零关税，并大力削减非关税壁垒和推进服务贸易自由化。然而，这个规模占全球四成的巨大经济圈并不包括中国。

　　正因如此，一段时间以来，有关“中国被孤立”、“中国被排挤”、“经济危险论”等论调甚嚣尘上，TPP在中国引发巨大关注。TPP是否如部分舆论所言，对中国是“洪水猛兽”？中国政府是措手不及还是早有应对？又该如何消除其可能带来的影响？对此，南都记者专访了对TPP有着多年研究的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商务部原副部长魏建国。

　　其实，早在十多年前，与美国经常打交道的时任商务部副部长魏建国，就觉察到美国可能会另起炉灶建立一套新的多边贸易规则。在他看来，TPP已是预料之中。“十多年前就有征兆，这对中国而言不是挑战而是机遇”，魏建国对中国经济充满信心。

　　预计TPP明年达成最终协议

　　南都：前不久，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12个谈判国就在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举行的部长会议上达成基本协议，这对中国而言，突然吗？

　　魏建国：美国主导T PP谈判达成并不突然，可以说早有征兆。早在十多年前，我们就察觉到，美国一定会另外搞一套不包括中国的多边贸易机制。当时中国刚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我们就发现有苗头，当时美国已经不再推动WTO，而是准备另起炉灶，制订一套游戏规则。

　　为什么这么做？因为美国认为在WTO框架下，美国吃亏了，中国是赢家。中国加入WTO前，20年进出口只增长8.3%，加入后10年增长22.3%.中国变成了世界工厂。所以在中国加入WTO后，美国就不再推动多哈回合谈判。但是美国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当时一直在观察。

　　南都：那么中国加入WTO后的表现如何？

　　魏建国：WTO前总干事拉米曾经赞扬中国是最好的学生，不但很好地遵守了WTO规则，还在很多方面超过要求。中国不仅在年限上提前完成承诺的关税，而且在品种方面也更多。中国不仅是WTO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好的支持者。我们不折不扣地履行了当初加入WTO承诺的义务和条件，不但在WTO当中学习到世界贸易的规则和成功经验，而且带动了整个制度的进步。

　　南都：既然中国很好地履行了对WTO的承诺，美国为什么还要推进TPP呢？

　　魏建国：美国前商务部长曾经说过，中国加入WTO之后得益最多，而美国反而失去跨国公司，就业人口减少，经济危机，经济上不去，跨国公司也跑不出去了，一切都怪罪到中国市场。所以，美国早就想要排斥中国，在WT O框架中，美国无法展开更大动作。因为根据WTO规则，只要我跟你谈判达成减税协定，其他没有谈判的W T O成员都可以享受这种优惠待遇，所以美国曾一度试图架空WTO。美国认为，WTO多年来虽然是美国掌控的，但中国加入后，美国没有在中国这个最大的全球市场上得到好处。所以，要试图摆脱WTO的框架。

　　2002年，由亚太经济合作会议成员国中的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四国开始酝酿一组多边关系的自由贸易协定，即T PP的雏形，旨在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自由化。美国正好有机可乘，找到一个原先一直在寻找的模式，加入并开始逐步主导。

　　南都：既然美国已经酝酿这么多年，为何近期大力推动TPP？预计短期内能成型吗？

　　魏建国：T PP最终谈判将获成功已无悬念。我估计，可能明年(2016年)就会达成。因为美国明年总统选举，奥巴马希望议会能早日通过，从而作为政治遗产。

　　其次，目前中国越来越多的主张在国际社会得到响应，比如亚投行、“一带一路”等，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和号召力越来越大。在此情况下，美国希望依然能保持国际社会的话语权和游戏中的主导权和领导作用。

　　排挤中国是事实

　　南都：美国大力推进T PP谈判，是为了排挤中国吗？

　　魏建国：对。美国对T PP的积极态度说明了三个问题：第一，美国不愿意在全球化下面继续推动全球贸易的和投资的进一步增长。第二，美国抛弃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高唱贸易自由主义的旗帜，以后美国会提出公平贸易。第三，美国的实质是进一步地想在军事、外交，以及经济上面继续领导全球作为全球的霸主。

　　就像双方打篮球一样，美国现在不玩这个，而想另外搞一套游戏规则，场地多大、篮板多高、裁判怎么裁定，都是美国说了算。至于中国如果以后要参加，要和12个国家一对一地谈，只要一个国家不同意，就别想进来。

　　南都：TPP是美国近年倡导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的一步棋吗？

　　魏建国：TPP和军事部署是亚太再平衡战略的两个轮子，一软一硬。之前军事上的轮子进展快一些，现在T PP就是加快经济轮子的步伐。这是两个战略支撑点，缺一不可。

　　或者说，我们不应该仅仅将TPP看做是一个单纯的贸易行为。早年，美国曾阻碍中国加入WT O，如今推行T PP和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实质上就是在部署此前美国总统奥巴马提出的再领导世界100年的计划，试图将中国排除在新的世界贸易游戏规则之外。

　　TPP范围或进一步扩大

　　南都：那么一旦T PP开始实施，中国是否被孤立了呢？

　　魏建国：不会。而且从当前形势看，TPP即使开始运作，对中国经济冲击也不大。因为在12个正在谈判的T PP国家中，新西兰、智利、秘鲁和澳大利亚这四个国家，已经和我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文莱和马来西亚虽然没有与中国直接签订FTA，但其归属于东盟，而在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方面，我国和东盟国家之间达成协议，文莱、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均在其中。TPP中另外两个成员，日本和韩国也正在与中国对中日韩自贸区进行谈判；与此同时，目前也正在进行中美双边投资协定(BIT)谈判。如此算来，差不多有10个国家正在接近与中国达成自由贸易协定。

　　至于加拿大，2014年年底有消息指出加拿大有意与中国洽谈自由贸易。T PP中大部分的成员和中国早已经形成较好的自由贸易往来关系，因此这个组织的建立对中国而言，并构成不了实质的影响。由此看来，T PP并不是洪水猛兽，其签订对中国的影响并不太大。

　　南都：未来，T PP的范围会不会进一步扩大？

　　魏建国：完全可能进一步扩大。但中国并不畏惧其扩大，因为中国目前已经有很多稳固的贸易伙伴。未来即便T PP再加入几个小国家，对中国也构不成太大威胁。因为全球已经看到，美国的市场在萎缩，而中国的市场在增强。

　　我个人认为，T PP已经不是当年设想的那样，参加T PP的12个国家政治制度不同，经济发展阶段、文化背景各异。未来无论是这12个国家内部的争议还是国家间进一步协调，T PP都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而且走的过程中还将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因此，美国国内也有不同意见。

　　美国从未征求过中方意见

　　南都：中美两国近期有无就TPP问题对话？

　　魏建国：没有。美国从未就T PP征求过中方意见，也没有和中国沟通过。T PP谈判采取闭门磋商的方式进行，谈判结束前不对外公布技术文本。谈判都是秘密进行的，谈判项目、谈判国家人员等，都没对外公开。

　　同时据我所知，美国从未就此向中国表露出邀请意愿，也没有征求过中方意见，并没有如外界所传的“多次征求中国意见”。

　　南都：中国是否应该加入TPP？

　　魏建国：首先，T PP是美国遏制中国的做法，应该不会允许中国加入。其次，中国也不愿加入。

　　南都：但此前中国商务部发言人曾公开表态对T PP持开放态度。

　　魏建国：“开放态度”是乐见其成，而不是说要加入。只要对亚太地区经贸合作有好处的，中国都欢迎。其次，对现有国际组织都采取一个态度，改革、改善、改进而非改变。

　　南都：当前，国内不少学者都提出，中国可针对T PP协定，构建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新的多边贸易规则，对此，你怎么看？

　　魏建国：现有国际体系和规则的治理，需要改，亚投行、联合国等，都要改革，改善现有规则，而不是像美国那样另起炉灶地改变它。为什么？道理很简单，现有国际体系及治理，中国是倡议者、建设者、贡献者，也是受益者，或者说是最大受益者。既然是受益者，为什么要改变它？

　　大事件会冲淡T P P的影响

　　南都：也就是说中国在全球的市场不会受影响吗？

　　魏建国：可能会受影响，但影响会被大事件冲淡，比如中澳、中韩等自贸协定等，需要加速谈判，从而消除T PP的影响。鉴于目前中日关系，中日自贸区谈判可能会有困难，但日本利益至上，日本经济单靠美国主导的T PP是上不去的。所以我个人认为，日本下一步也会促进中日韩自贸区谈判。

　　同时，加快“一带一路”沿线的F T A谈判，也会削弱T PP带来的冲击。“一带一路”沿线65个国家，如果都能达成零关税协定，不仅可以消除T PP的冲击，中国制造还可以通过这些国家间接进入美国。

　　此外，东盟十国、中日韩、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等16个国家占全球经济产量的35%，推进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也能有效冲淡T PP的影响。

　　南都：综上所述，您并不赞同目前关于“T PP唱衰中国经济”的说法？

　　魏建国：现在外界，甚至国内有些专家学者也对中国经济存在误读。他们认为，中国经济增长速度趋缓，就意味着经济整体趋势是下行，经济不行了。其实，中国经济正处在一个转型期，经济在增速趋缓的同时实现转型升级，中国经济到了要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阶段。这样，我们的经济不仅不会与现有发达经济体拉大差距，反而可能产生更快的追赶步伐，那就是“弯道追赶”。国际经验也如此，比如韩国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前，差不多有近30年的时间平均增长速度达到8.4%.1997年后下降到4%，但随后反而以高的人均G D P增速一举进入发达国家行列。

　　反而，我们需要注意到，“经济波动-外界唱衰-信心受损-经济波动加剧”这个恶性循环，是新兴国家经济体面临的一大挑战。

　　南都：TPP达成后，对中国的“一带一路”会有影响吗？

　　魏建国：影响不大，如果有影响，也是更加促进“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当前最主要的是加强中日韩自贸区谈判合作。

　　其次，还要加强沿线国家，包括对阿盟、海湾国家的经济合作。

　　我认为，TPP是好事，对中国是挑战。我始终认为，会对中国有影响，但不会像很多专家学者认为的那么严重。其次，中国在进行“十三五”规划，一定要加快改革。有时，一个民族和国家发展是漫长的，关键就是那几步。

　　第二，更要考虑到，中国是一个大国，我不太同意有些专家学者提出的“中国被排挤”或者“经济衰退”论调，我个人认为，中国要加大进口力度，因为出口是为自己，进口才是为别人。目前除了少数国家外，大部分国家都是贸易逆差。大量进口就会带来一个问题，可能会影响国内商品的市场。同时进一步降低关税，关税降低后会带动人民币国际化，方便人民生活，其他国家也会认为中国承担了大国责任。

　　第三，加快对外投资。

　　面对更好的标准

　　中国确实存在差距

　　南都：中国目前正在进行经济的转型升级，很多领域都正在进行改革。T PP对中国的改革有什么启示？

　　魏建国：相比影响，我个人认为，T PP给我们的最大思考，就是一定要加大改革开放力度。T P P反而加速中国改革。T PP在协议中提出不少不同于以往贸易协议的高标准，比如国有企业、知识产权和劳工标准，都是我们提高改革开放水平的镜鉴。

　　我们需要看到，面对更好的标准，中国确实在部分方面还存在差距。因此，我们需要加大现有的改革力度，包括财税体制改革、金融改革、国企改革、农村改革，以及目前推行的各大战略，一带一路、亚投行等，抢占全球贸易制高点。

　　提到国企改革，国企是我国重要的经济支柱，但美国一直认为中国国企是贸易规则的搅局者，影响了正常的市场秩序。我认为，国企改革不仅要和国际接轨，而且要超越国内，做到全球企业榜样。国有企业在中国国民经济发展中起到顶梁柱作用，是共和国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