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陶艺的一次对话

2019-12-08 15:14:00来源:筑中美术馆(9月16日)

第二届当代青年陶艺双年展(提名)

  第二届当代青年陶艺双年展(提名)于2019年9月1日开幕。展览之前,白明先生与我们聊了聊关于如何定义“当代陶瓷艺术”、陶瓷文化的魅力等话题。白明先生所分享内容并没有设置某一固定的名称,我们把这次分享命名为“关于陶艺的一次对话”,也正是想呼应白明老师“当你把当代艺术说得越清楚,就越离开了当代艺术”的观点,艺术本身没有边界,只有消除人类以往所规划的界线,才能在一个更广阔的角度,重新发现、认识、体验和靠近艺术。

  记者:本次展览名为“第二届当代青年陶艺双年展”,请问白老师,“当代”对陶艺来讲是如何界定的?首届陶艺展时很多观众反映通过这个展览颠覆了对陶瓷的认知,可能是因为他们对陶瓷的认知经验里更多是关于传统陶艺的,那么当代陶艺和传统陶艺之间的关联和区别,请白老师和我们聊聊。

  白明:“当代”不是简单的一个定义。我们对待“当代”的认知是建立在时间纬度中的。当代在现代之后,“当代”的定义中肯定有一些具体的元素架构于古典和现代。当代的基本要素也比较一致,泛指现代艺术之后80年代开始的具有某种革命性和开拓性的艺术运动。陶艺的当代性更具有中国当代艺术的复杂性。让我用一句话来形容中国陶艺的当代性,我找不到很准确的词。关于现代陶艺的界定,1999年在我的书本上出现过,也有许多的理论家在评论中国现代陶艺的时候引用过我这段话,但是今天我对这样一段话也在开始修正,而且修正的不再是越来越准确,而是越来越不准确。我认为今天中国陶艺的当代性也处在这种越来越难用几个词就界定清晰的一个状态。因为边缘化、多角度、多包容和复合的多层面的困惑,探究和矛盾,追求和呈现都在“当代”里面表现出来。所以在我们今天谈的当代艺术家里面,会看到一些鲜明的带着现代主义倾向。个别的艺术家,无论他的形式多么的“当代”,他的审美本质不可颠覆的源自于传统。

请坐我 / 红砖,水泥,钢筋

70×76×70cm / 2016 / 戴耘

  记者:当代陶艺,您觉得有必要从当代艺术中单独提出来吗?

  白明:很难(单独提出)。思考具体艺术的问题的时候,一定会考虑专业背景,将一个大问题缩小范围,比如在当代艺术里面分出行为、影像等类别。同理,谈及陶艺,也会带有这个专业里恒定的一些元素。而我们今天实际上是想把一些恒定的东西打破。

  记者:这种恒定的东西是不是指传统陶艺中工艺性、实用性的一面,以及陶瓷本身特性的一些东西。

  白明:这是当代陶艺和传统陶艺的本质区别。但是泥土的本质,是无论传统陶艺、现代陶艺还是当代陶艺都不可能绕过,也永远没有办法回避的。如何认识泥土的本质意义?

  过去的人对泥土的认识很独特,当泥土成为容器之时,它是精神载体,是建立在实用功能之上。工艺美术最大的特征是通过高超的技术来体现对美的追求和认知,而精神性则是在它的使用功能之中慢慢体现出来。传统的工艺美术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两个维度,对我们的文化形成互为影响的架构。这就是文明史很难割裂的最有意义的地方,我认为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这个系统本身有它的生命。在这样的系统之中,人的生命非常短暂。正因为短暂,所以我们才有不断的困惑和追求,有强烈的自我颠覆的意愿;因为短暂,会产生很多创造的欲望,思考如何在漫长的文明史里留下自己的痕迹。这就像基因分子,即便产生某种裂变,但它还是存在于系统里面的生命体。

佛像 / 瓷泥,1300度

17×11×19cm / 2017 / 陈骁

  记者:对于有传统陶艺观看经验的观众来说,当代陶艺应该怎样来欣赏?

  白明:我对观众不会提任何要求。人们的思维方式不同,我们很难通过展览、策展人或美术馆去统一所有人思维。

  记者:像您刚才所说,西方有一套认知的理论体系,从本土的角度来讲,在展览中,我们也有自己想要表达的主题和思考的方式。

  白明:没错,我们的方式一直是想在西方的这种策展方式、理论之外,找到靠近自己脉搏的那么一点点空间,但这个出发点,又是在西方的体系里尝试突破。比如“策展人”的概念,就是西方的。我作为艺术家、教育者,有的时候自己又想勉为其难的做一点理论工作,我也是充满矛盾和困惑的。我的个体身份特别像中国现在陶艺的现状:有一点自己的感想,有一点自己的建立,但同时也很困惑。这个困惑用语言去表达的时候,又远远不如我用作品去表达来的方便。而当我用作品去表达的时候,又会遇到新的困惑。我和别人解决困惑的不同点,在于我不停下手上的工作来思考困惑,因为陶瓷艺术最终是要通过手工劳动来表达。

  人的感知非常强大。我会借助我跟泥最本质的接触来解决一些问题,这块泥给了手什么样的触觉?然后引发了什么样的感受又带来什么样的思考?漫长的时间牵挂之中,泥土从湿润、从自然挖掘到提纯、从富含万物变为相对纯粹,然后到你的手里,然后你不断的和它接触、碰触。它给你的反应,无论是借助机器,还是纯粹借助于手工,所有的过程里你会发现自己屏蔽了很多大脑的思考,完全进入到感性里,这是理论家和艺术家本质区别的地方。

  在创作的时候,感性的认知会瞬间解决许许多多逻辑上带来的困惑。那种感知一下就让我找到了一种方法,不是靠思考得来的方法。在创作过程中,当你慢慢通过这样的东西去理解人的生命感,理解材料的本质,就开始打开另外一扇窗。原来设想中具体的形象,在大脑里开始虚化。自己变成一个与泥土有极为私密关系之中的纯粹对话者。此时,我跟古代的工匠会产生共鸣。

  这样的感受令我思考“当代”的真正意义。怎样在材料体系之中,建立个体生命认知,表达最本质情感的真实性?当代性的核心其实是个体,尤其在这个时代,恐怕个体的意义在当代性里更加重要,也更加珍贵。

Private ceremony_7/瓷器

45×45×75cm/2019/高惠林

  记者:当代艺术里很多非陶艺专业的艺术家在用陶瓷材料创作时,他们的作品和陶艺专业出身的艺术家创作的作品有很大的区别。非陶艺专业者往往是把陶瓷作为一种材料语言,用来表达自己的观点;而陶艺专业的艺术家,很多时候是采用不同的形式或者方法来呈现陶瓷本身特性。您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白明:艺术家介入某个非本职的艺术领域进行创作的现象在现代艺术出现之前就有。高更、毕加索、米罗、夏加尔到塔皮埃斯、丰塔纳都做陶艺。他们更多是将陶泥当做材料而不是为着实用去做陶器。这些非陶艺专业出身的艺术家的创作客观上推动了现代陶艺的发展。

  西方很少限定一个人是某一个类别固定的实践者,更多以艺术家统称。而中国有的时候就不这样。把所有的艺术家都以类别界定的时候,甚至还讲究师承,讲究出身,这种观点不仅是老套,甚至封建。

  我们看起来没有回答“当代”的定义,但其实我们都在谈当代陶艺的范畴,都在研究当代陶艺。从艺术家到创作手法,从材料认知到呈现方式,甚至到主题的呈现,都是跟当代陶艺有关的话题。西方有句话大致是这样——“当不断用语言界定此物时,它就排除了成为别的物体的可能性”。当你把当代艺术说得越清楚,就越离开了当代艺术。当代艺术的神奇,就在于它有生命,且难以界定。就像我们同样不能用简单的几句话界定你最熟悉的亲人,不能说是对亲人的不了解,是我们的感觉超过了我们的语言。在用语言去描述界定的同时,一定不能忘记它最核心的本质,那就是它是被看见的艺术,它最终是视觉。不要完全要求用文字来界定一个视觉的东西。我们规范的是一个大体的空间,不要求一定要给一个明确的清晰的答案,当代艺术没有标准答案。

  记者:首届陶艺展中作品面貌比较多样,这一届没有那么多样。白老师在考虑提名艺术家的时候,您的关注点在哪里?

  白明:这次展览呈现的11位艺术家的作品面貌,做了一些妥协和取舍,这跟陶艺的本质有关。陶艺的自我更新时间链是漫长的,但最终的作品会呈现出强大的稳定性。因此很难一两年就给出一个更新换代的、令人惊讶的新的展览出来,这是陶艺的局限性,也是它的魅力之一。这造成了我在挑选艺术家的时候,一些重要的艺术家由于部分作品参加了其他展览而没有系统的作品可呈现,于是便在选择名单里面被剔除。曾经也考虑过把第一届的人加入进来,后来这样的想法也慢慢的改变了。

Apple - CHINA / 38×42×48cm / 陶瓷

2008 / 李立宏

  我曾经有一篇文章就说过,陶瓷艺术是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它缓慢性里面的艰难,也是它的魅力所在。任何缓慢的东西都会带来情感的深深迷恋,而这个情感的迷恋又带来极大的享受。享受之中,其实慢慢是放弃了自我。所有登峰造极的享受都是消失自我的一种状态,但是精神强大的人不会在一个过程里持久的去享受这一个细节。这就是陶瓷艺术既感人,又容易把人迷惑带走的地方。

  陶瓷之所以感人,是因为这个材料跟我们人类的诞生、几万年几亿年的进化息息相关。它来自土地,跟这个星球一样古老,而我们的食物也是在土地里面获得的。对泥土的依赖不分民族和人种,因此陶瓷对每一个人都具有亲切感。这种漫长的岁月所带来的生命代代相传,历经千万年的文明史,无论读书与否,都在人的感知里,只不过有的人清晰和敏感,有的人可能麻木或迟钝。这样一种审美,当你进入时,一定会感染你,此时,历史文明的审美就开始捆绑这些材料进入到身体里。于是我们开始享受了,开始迷恋了,也开始顺着这一条审美之路开花结果。这样同时又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在陶瓷艺术中,许许多多的人拥有了很好技术的时候就无法去创造。

生-漫步 / 70×25×60cm / 陶

2014 / 刘玉城

生——恣意 / 80×30×70cm/ 瓷

 2015 / 刘玉城

  记者:被技术捆绑了。

  白明:对,技术本身有巨大的魅力。技术会带来习惯,习惯也是一个人喜欢的状态。很少有人在迷恋、沉迷于技术的无所不能的情况下,能够清醒的认知自己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东西要表达要去触及。

  记者您从油画,到水墨、大漆、陶瓷,在这几种媒介之间的相互转换,是不是就为了保持这种清醒和敏感性?

  白明:是的,我首先是一个艺术家。但是陶艺特别迷人,你一接触它你就会被带走。我当时也在迷恋自己的手艺,我拉坯做小碗小杯自用,有种造物者的享受感。古代西方,造物者是极为受尊重的人。我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可以享受自己的造物为生活所需,让自己享受,你知道我内心有多骄傲。但是当我投入其中的时候,突然间又非常警醒地意识到,我可能很快就会限定于此,成为中国几十万从业队伍里的普通一员。我觉得对陶瓷材料的认知也许还有90%的更大的未知,但是我们却在几千年的历史上穷尽了一个点。在这种了不起的瓷的造物审美上,中国走到了世界的高峰,这只是一个点。我认为泥土、釉色、火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对此感到好奇。但是我怎样从中“挣脱”出来呢?想要脱离已经拥有的技术的影响,比学技术还难。所以画画也好,水墨也好,做漆也好,是因为我相信虽然所有的物表面上看起来不同,它们的材料性、工艺性、环境、技术要求、呈现方式和性格生命就像物种一样的丰富,但是最终它们有一个核心的一致性——都是一种材料,如同物种都是生命。所以只要把物种当做生命来看,把生命的体验和材料认知放在一起的时候,就找到了其中最本质的东西。

不知名的永恒世界/13×10×12cm每个/瓷

2019/刘佩洋

  探索不同的材料的时候,我是带着这样的一个认识,以他者的眼光看最熟悉的材料,才不会让自己沉迷。越了解别的材料,好像越了解原来熟悉的材料,发现那些熟悉的材料的陌生之处。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保持着对各种材料的好奇,同时我也不再局限于技术。在水墨里面我就是个“外行”,在漆艺里面也是个“外行”,在雕塑这装置里面更是。但是正因为我“不是”哪个门类的,反而在那些门类里面表现出了更大的自由,但在这种“自由”之中,我其实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外行。我内心充满自信,因为我不需要别人认同,因为我不是这个行业。这样的心态,反而让我对材料本质产生敬畏之心。而且敬畏之心让我发现了许许多多在技巧培训之中永远也得不到的很多新的发现,我也得到了很多所谓的不讲规矩之中所带来的惊喜。如果不是这样,我近十几年的陶艺也不会这么做。过去陶瓷一旦开裂了,我就砸掉。现在我甚至迷恋那种自然形态下的通过烧成干燥里面产生的裂痕,我从裂痕里面找到了自由、找到了光,那是比人为去做的很多东西都自由的感动。原来强求自己有个固定的模式去创造的时候,是多么的不自由。

  记者:传统文化如此辉煌,包括您说的技术让人迷恋,陶瓷本身特性让人迷恋,作为当代青年艺术家,是否也会遇到和您当初一样的问题,他们怎么样能解决这些问题呢?

  白明:这是一个非常苦涩的话题。很多年轻的艺术家,我真觉得他们缺少传统的教养,没有享受到真正好艺术带给他的自由。可是我又非常害怕,因为不是每个人能够容易地进入传统,又能够自由地出来。作为一个教育者,培养这些年轻艺术家,对待我的学生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

  一方面非常希望我的学生能够拥有很好的技术,享受文明史给他的这种营养和资源。可当他们在享受这个东西时,我又极为害怕他们被这样的东西固化而只知道回到过去,变为泥古。这个时代不需要已有的过去的艺术巅峰的呈现,这个时代永远需要的是在科技无所不能之下,情感独特的表达,这是对未来的最珍贵的文化基因的保护。

  越是文明史趋同,个体的文明基因情感基因就越是珍贵,更需要保存,它就像种子一样。今年的毕业生典礼上,我代表老师致辞,说了一句很真实的话,完全是我几十年的感想,我说我们根本还没有学会如何做艺术教育,如何做手工艺的艺术教育,我们自己都还不会,学生就进来了,也毕业了,一代一代。其实是他们的自我成长教育了我们教育者,让我们对教育还有信心。这是我作为一个教师的反省。对待教育我现在也开始慢慢放下心来,我在思考一个点,教育最终是要把学生培养成保持独特人格和性格的人,这才是教育最了不起的地方。好的教育,好的美术馆,好的教育家,好的艺术家就是要保持每个人独特的个性,独特的人文认知的角度,能保护这些人,哪怕一点点,就是积了大德。而现在的强势媒体是不断同化人们的认知,这是我觉得在这个时代唯一没有幸福感也没有快乐的地方。艺术能起到了不起的对人性安慰和治疗的作用,因为它是靠视觉直接进到你心里,有的时候是可以超越思考的存在。

合影 / 一组五件 / 陶瓷

2011 / 王京成

寒江独钓/25.2X23.7X25.4cm/陶瓷

2017 / 王京成

  陶瓷我一直认为是一本百科全书,它涵盖了人类文明的方方面面。陶瓷是科学,更是真正活生生的历史。整个人类的文明史,只要跟火和泥土发生关系,其实就跟陶瓷发生关系。我们能找得到的陶片可以追溯到1万多年前。我们很难真实地描述那个时代的样貌,但是陶瓷的出现不需要推理,它是保留下来的真实的人的创作。这个世界只有陶瓷是人类为了生存、提高生存质量、改变亿万家庭所诞生出来的艺术品种,它改变了人类的生活结构,还抵御了灾难。没有陶瓷,人类不能储存食物、不能腌制食品,就无法抵御未知的自然灾难。所以陶瓷的诞生满足了人类的繁衍,这也是它的秉性所在。人的生命永远有追求永恒的本质,而陶瓷恰恰是永恒本质的最具体的人造物。我相信它一定会迷恋未来的人类,因为它和人的生命本质的追求,生命的基因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和契合。有些人喜欢陶瓷是找不到原因的,但那个原因如果一直往里面追,就是这里。

  记者:听您这一番话,感觉您读了很多书,这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中国的许多艺术家,很容易被西方的意识带到他们那条路上去,这时常是一个不知不觉的过程,这是不是跟这些艺术家的学术背景有关?

  白明:其实所有的话题、困惑都来自于对待时间的认知。我们今天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会带来很多对历史对环境对族群的一个界定思考。虽然我认为文化是世界的,但是文化又关乎民族自信,我们希望我们的族群里有更好的东西可以更多地奉献于世界,而不仅仅是只受世界的馈赠。我们的文明史在古代馈赠过世界很多,但是在近代,基本上没有馈赠给世界什么样的发明。

  当代艺术成为一个文化现象和一个不断被探讨的话题时,中国的这种教育背景和中国的历史所带来的现状是不得不要去考虑的。因为没有这样的历史,我们今天也不会走这样一条路。

物质的关系-茶宴 / 80×80×70cm

2014 / 彭赞宾

  首先这跟全球化有关。全球化的核心本质是商业的全球化,是商业带动了许许多多的文化建立和标准,是商业带动了人类向更文明更方便更有提升意义的方式发展。过去中国的瓷在世界上之所以成为硬通货,不是意识形态提倡的,是商业造成的硬通货,像白银黄金一样,是当时先进的商品通过商业带动着中国的瓷、中国的丝绸、中国的茶走向世界,深刻地改变了西方对中国的认识。所有喜欢中国茶、中国丝绸、瓷器的人,大部分爱中国文化,也爱中国的有这种思考和传承能力的人。

  我们如何建立中国的当代?我个人认为首先它不是口号。作为艺术家,就是要尽可能做一些好作品,让更多人在喜欢之中还觉得你有些创造。我觉得我们的美术馆首先也要有这样的操守和情感,在每一次的推动之中呈现一些不同,它的价值就一定会积累起来。

  记者:您当教师有多少年了?

  白明:25年。

  记者:您觉得当初的学生跟现在学生有什么不同?

  白明:不同还是明显的。

  记者:创作方法还有思维方式?

  白明:过去的学生,最大的不同是特别好学,他们对任何新东西的渴望今天回忆起来都令人激动。现在的学生在学习上首先没有激情,他们会在简单、快捷、有利于回馈的情况下去学习,忽略了学习的本质。拥有思考的快乐才是学习的核心,这是永恒的深沉的快乐,它跟利益几乎是无关的。但是这样的话给一个年轻人去说,他们听不明白,因为他们还不能解决生存问题。而今天我们这个国家对待一个年轻大学生的生存问题,说真心话是残酷的。现在的人不得不提早的敷衍时代,敷衍社会,说白了是提早的敷衍自己的人生。因为到了他真正想深沉的真诚的生活自己人生的时候,他已经没这个资格了,已经融在芸芸众生底层里头。这是我感觉的第一个变化,就是学习不够充满激情。第二,不太深度思考,第三,也不够勤奋。我指的是一个相对平均现象,个体现象其实没什么差别,优秀的人永远是少数的,而且优秀的人往往是一致的,都勤奋,都善于思考,而且非常有人性和人格魅力,有创造力。最核心的是整个大时代已经让大部分的学生不关注事实的真相,这个很可怕。

众生 / 陶瓷

2018-2019 / 魏韫浓

旋· 星辰 / 110×45×55cm / 瓷

2019 / 魏韫浓

  记者:这个展览离不开大背景,所以白老师作为策展人,很多话题就延伸到展览以外,实际上策展的动机和展览存在的价值很重要。您刚刚说了一个词“人性”,“人性”是作为艺术家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品质。

  白明:我为什么老说人性?凡是常提一件事,就说明这个事有问题。像七八十年代中央第一号文件都是农业问题,就说明农业很重要,不抓就会出问题。后来没有了,说明基础生存没什么大事儿了;后来动不动出现的语言是维稳,那就说明这个有问题了;再后来突然提到工匠精神,说明连最基础的、靠精细认真的工作获得生存本领的行业都出问题了。工匠精神的核心是信誉问题。很多人认为工匠就是技术问题,错了。工匠最感人的地方是信誉。我小时候跟所有做工匠的人聊天,他们开口闭口说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随便碰他的工具,他会说“你不要动我的吃饭家伙”。他们对技术很投入,就是靠它吃饭。人家很简单,不认为“工匠精神”有什么问题。凡是谈的多的就是有问题的地方。

异质-ll(局部) / 尺寸可变

陶瓷,亚克力 / 2018 / 余梦彤

盈亏之洄01-局部 / 余梦彤

  记者: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陶艺双年展的延续性。陶艺制作的周期和更新状态都比较漫长,三年展也好,双年展也好,在方向上是不是要考虑国际化?目前中国青年陶艺家在国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白明:我建议三年展。三年展能够让一届一届做的不同,更好的有一个空间的积累。我们也有时间思考更多的问题。另外,我个人认为跟国际的对话千万不要一厢情愿。我觉得整个中国的当代艺术,甚至包括文化现象,包括其他的跟视觉艺术无关的东西都过于着急。我们有的时候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一下,我们曾经怎么看西方。我们在70年代时是非常着急的看世界,这种着急的好处是快速地领略很多东西的魅力,但也很容易表面化。因为一种文化现象,不是靠一些书一些信息就能组成一个真实的东西。现代艺术也如此。

  我这一代是比较幸福的,至少在资讯和精神享受上是幸福的。幸福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有巨大的同等的苦难在那里。如果我们没有精神上的苦难,也不会有幸福感。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的转折,作为一个人的生命来讲是非常丰富多彩的。我相信未来的一代人没有我们这么幸福,因为他没有这么多经历。经历的这些给我带来一个思考,70年代到80年代是一个相对自由、开放、快速,甚至是拥抱式的与西方交流。好处当然不用说,它成就了一批精英。可以讲,现在治国理政的人都是那一代人。但是它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碎片化、表象化,资讯进入到知识阶层里面,像提前进入了今天的微信时代一样,一切都比较碎,不够系统。中国在本世纪也经历了同样的着急、盲目,碎片化、简单化、粗陋化的向西方推介中国的过程。这个过程忽略了一个最本质的问题,就是文化可以成为商品,但文化不是商品,艺术思考和文化现象一定是要有深度和高度的。一个有深度和高度的作品或展览出现在西方,比同时几十个没有高度的展览出现,要有影响力的多。

复述 / 尺寸可变

陶 / 2015 / 张春

  所以我们现在缺的是非常有独立的精神架构、理论系统支撑的宏观的国际背景下的策展人。我认为整个中国的国际交流过于迎合眼前话题,一些是迎合国家文化自信话题的人,做了一批展览。一些是迎合西方话题的另外一批精英的策展人,但是都有一点迎合。现在需要出现一些不是为了迎合西方,也不是为了迎合中国本土,而是有自我理论系统,有更加宏观的心胸和格局来做好展览的策展人。

白明

  江西余干人、艺术家、作家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陶瓷艺术设计系系主任、教授、博导

  中国美术家协会陶瓷艺术委员会主任

  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陶协IAC会员

  “上虞青”现代国际陶艺中心主任

  第二届当代青年陶艺双年展(提名)

  展览时间

  2019年9月1日 - 10月20日

  (10:00-17:00,每周一闭馆)

  学术提名

  白明

  参展艺术家

  陈骁、戴耘、高惠林、李立宏、刘佩洋、刘玉城、彭赞宾、王京成、魏韫浓、余梦彤、张春

  展览地点

  筑中美术馆

编辑: 王一凡
关键词: 白明;陶艺;双年展;当代;艺术

关于陶艺的一次对话

第二届当代青年陶艺双年展(提名)于2019年9月1日开幕。展览之前,白明先生与我们聊了聊关于如何定义“当代陶瓷艺术”、陶瓷文化的魅力等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