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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改变电影 但不应让人迷失

2019-03-21 14:58:00来源:解放日报

  电影诞生已经一百多年,但是对于电影本质的疑问,在数字技术非常发达的21世纪被我们关注,也令我们沉思。

  卢米埃尔在法国巴黎咖啡厅播放电影的时候,黑白、无声,每秒一开始是12格,后来是24格,我们称之为电影。但是,今天的电影是一种多彩的循环立体声,每秒用于实验的摄影机可以达到2000多格,它拍摄的是子弹穿透甲板的瞬间产生的物理和化学反应。中国人第一部不经拍摄的全数字电影则是用电脑和计算机生成的,它是经过计算,把最美的人的鼻距、眉距、肩距整合起来。现在的电影显然已不是经过机械拍摄、化学感光成像、冲印再完成的电影,而是越来越多完全可以摆脱电影摄影机的电影。相对于以纪实美学为主导的传统时代,现在的电影已进入由科学技术唱主角的新影像美学时代。

  技术似乎无所不能,让电影成了“真实的谎言”

  如今特别注重多媒体、新媒体时代影像创作的总体理念,而不再仅仅停留于创作一部影院电影或是胶片电影,纳入单一的电影制作和教学研究框架的行为。卢卡斯当年创立工业光魔公司,只是为了拍《星球大战》,他把电影的特技从传统的模型制作和抠像技术里解放出来,开创一条利用电脑数字技术完成电影构思的新路径。他后来创造了很多电影类型,尤其是拍摄了一系列“银河电影”。《星球大战》出品方到中国开会时曾被问及,这样拍电影,最后留给电影界的是什么。他们回答,讲好一个好故事。他们把《星球大战》看成一部人性的史诗,而不仅仅是技术和高科技的产物。

  我们还应该记住跟卢卡斯同时代有一个“罗马俱乐部”,它发表了一个增长极限,也是关于人类困境的报告。其中提出,人类为工业社会的发展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产生的一系列生态问题如环境污染、资源匮乏,被视作救星的科技对之也没有根本改变,如今推进消耗指数不断增长的基础恰恰是人们难以满足的欲望。我们现在处在一个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历史进程之中,应该回过头看一下疾速发展的科学技术给电影留下的痕迹。不只看到科学技术对电影的推进,是不是也应该反观科技对电影所造成的一些负面影响。

  德国电影理论家爱因汉姆最早发出过捍卫电影艺术纯洁性的呼喊。他因对当年无声电影影像美学品质的坚守,长期以来被人们视为电影美学保守主义的典范。他反对声音进入电影,要保证一个所谓影像品质(电影语言)的纯洁性。爱因汉姆对于影像本体的捍卫被历史证明是出于一种难能可贵的远见卓识——那个时代他不是无缘无故提出这样一个观点,那时候声音对于影像的肆意切入给电影世界带来令人厌恶的灾难性效果,声音在没有经过精细的设计和制作之前便铺天盖地进入了影像,所以,银幕上声嘶力竭的叫喊、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各种各样的噪音给一个曾经静默的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喧闹,当然,它也带来了美轮美奂的音乐和自然界的鸟雨风声。

  曾经,电影与观众之间形成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就是观众观赏的心理效果,观众确信银幕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二维的影像造就了一代人或者几代人对电影的认知,这种认知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潜意识。它已经进入了一代又一代电影观众的观赏经验之中。但我们还是要说一句,人类是目前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对假定的影像感兴趣的动物。科学家做过实验,让鱼去看电影,当鱼意识到影像是虚假的时候,鱼会离开;但是人不一样,明明知道影像是虚构和假定的,依然会为此着迷。所以,当数字技术、三维动画技术,特别是VR技术进入电影观赏过程时,电影与观众之间建立的信以为真的默契开始解体了,它让我们看到一个过去我们未曾看到的三维立体银幕空间的同时,时刻提醒这个三维的影像空间是虚拟的、假定的。比如《盗梦空间》的画面里,有很多一看就能明白是数字技术制作的镜头,观众也明白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实现的,是假定的。这种对默契的打破,并不是因为简单的技术原因,它强化了我们对于假定性的认知,架在鼻子上的三维眼镜,永远在提醒观众看的是一部虚拟的、假定的电影。

  所以,过去我们惊叹艺术动人心魄的魅力,现在我们惊叹科技无所不能的技巧。过去我们为银幕上的真实表演而流泪,现在我们为电影中的奇观而呼喊。数字技术使我们远离了作为艺术的电影,或是使我们走近了作为奇观的影像,观众自有经验。一个不容否定的事实,就是当电影通过高科技数字技术能够创造出在现实生活当中不存在的逼真影像时,电影与生俱来的记录本性或者说摄影机不会说谎的真实神话已经随之破灭。电影似乎成了“真实的谎言”。

  以假象制造现实,须理性看待银幕“奇观”

  对于现在看到的一些电影,我们已经不再相信它是通过电影摄影机真实拍摄的,只是觉得技术难度很高。数字技术已经为展现无与伦比的创造才能提供可能,电影不再是以现实反映现实,而是以假象的现实制造现实,以虚拟的技术模拟现实,并以此将人类的想象世界做无限延伸。数字技术这种无所不能的高科技手段究竟还会为电影带来怎样的可能性?人们有限的想象力是否能够满足它无法无天的创作欲望?一切都在进行当中。

  电影心理学告诉我们,观众的“自虐心理”是电影商业的最大助手。这种“自虐心理”的表征就是电影的骗术越高,拍得越逼真,演得越像,观众越满足。观众厌恶能看出破绽的电影,厌恶让表演不具真实感的电影,所以现在我们的眼睛和头脑同时被数字技术清晰带入,我们没有选择地进入影像预设和规定的情形中,不仅不能自拔,还在不厌其烦为电影埋单。虚拟世界实际上是一个游戏的世界、想象的世界,某种意义上远离了我们自己所认知的客观现实世界。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一个以数字技术为主导的新一轮的“自我虐待”的心理建构的历史之途?我们是甘愿被它所左右、所控制,还是要从一百多年的怪圈里面走出来?这里所说的走出来,不是指我们拒绝电影、反对电影、否定电影,而是要从一种原始的、迷醉的、癫狂的电影观影障碍当中摆脱出来,最起码在理论的判断纬度上,能够冷静面对我们现在的电影,而不再是不加分析地为一些变术、骗术、妖术而欢呼。

  电影技术发展所提供的银幕奇幻,在思维模式上,实际上让观众回到原始人图像思维的阶段。然而,现在人类无可挽回地进入到电影自行运行的逻辑里面,这个逻辑里面有我们所热衷的娱乐、迷恋的幻影、白热的梦想,这当然都是我们需要的。但科技影像带给世界的负面因素已经被无数的事实证明,其中科技也难辞其咎。好莱坞早期电影禁止在一个画面里人对人开枪,但是我们现在看到是经过数字化处理的人对人的射击,而且是对已经投降缴枪的俘虏的射击,这是电影伦理非常关注的画面,这种画面在中国电影里越少越好。

  我们不能让“商业”替所有的电影受过,说电影是一种商业,它要卖钱,就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忽略不计。但是谁让杀人的情节越来越逼真?是利欲熏心的片商,还是鬼迷心窍的编剧、唯利是图的导演?就算我们可以把电影的罪孽全部归于人的力量所为,在技术层面,我们还是无法将暴力的罪孽推得一干二净。宁波诺丁汉大学商学院教授曹聪讲,科学家的研究是好奇心驱使的,也就是说科学家的行为不全是为了利益。但是这种好奇心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可以被彻底阻断吗?可能不行。在电影里,科学技术帮助人们实现了更多观察世界的可能的同时,也助长了影像与生俱来的原罪。我们不能说科学技术害了电影,可是电影这个曾经被科学技术所创造的世界,现在确实被科学技术所改变,我们在三维动画技术的引领下看到了天宫、仙境、乐园的同时,也看到了魔窟、地狱,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电影的记忆变成恐怖的记忆。

  科技助推电影,但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答案

  技术的建树全依赖于科技吗?电影叙事的疆界,曾经是依靠科学技术来开拓的,但是电影艺术的建树却很少因为技术的驱动实现,艺术的创造有时甚至恰是在技术极其简陋的情况下进行的,有限的科技条件甚至还激发了艺术家的审美想象。当年,中国第五代导演组成两个青年摄制组,一个在广西电影制片厂,一个在潇湘电影制片厂。摄制组的拍摄条件和技术水平、资金远远不如当下,但是这两个摄制组创造了《一个和八个》和《黄土地》。这些青年电影人当时的技术条件非常有限,包括贾樟柯,当时冲印他早期作品胶片,用的是北京电影洗印厂别人冲完以后剩下的药水,可是这种简陋的技术条件,并没有妨碍他最后走向国际舞台。

  所以,科学技术对电影的推进并不能被绝对化,更不能用一种技术结论的立场,判断整个世界电影史。科技毕竟仅仅是电影的工具,决定电影进步与发展的必定是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以及科学技术的合力所致。单一的科学力量,只能够为电影带来动力,并不能包揽电影历史前进的全部荣誉。科学主义是不可取的,科学的理性态度恰恰来自于对科学主义的治理。在科学主义看来,迄今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包括科学技术发展过程当中所产生的所有问题,最终必须用科学的方法解决。也只有通过科学的方法来解决,这就是科学主义的定义,从而将科学推向了一种绝对化境地,这种观点现在看来不仅荒谬可笑,其结果不仅会使原本科学的学说变成类似于人类于宗教的迷狂,且有可能使我们葬身于教条主义的深渊。在传统电影的发展进程中,科技对影像的历史性再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在进入21世纪后,我们不得不将推进电影艺术发展的科学技术的正向力量,与它的负面效应区别对待。这种理性,将驱使人类社会进步的科学技术手段与改变人类审美世界的技术、变数分别讨论,不能够把它们混为一谈。

  蕾切尔·卡逊最先发现农药的致命危害,写了《寂静的春天》,美国现在的环境署就是根据蕾切尔·卡逊的告诫成立的。这本书以诗性的语言告诫人类,如果我们不能够对那些在科学实验室里面发明的农药进行干预和禁止,那么在并不遥远的未来,人类的春天将失去如歌景象,而陷入一片沉寂的恐怖之中。世人熟悉的尼尔·波兹曼写过两部惊世骇俗的电视批评著作《娱乐至死》和《童年的消逝》,他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是,任何技术都能够代替我们思考问题,这就是技术垄断论的基本问题。他反对用技术代替人类思考,反对技术至上主义。

  蕾切尔·卡逊在生前最后一次演讲当中曾经警告人们,我们等待的时间越长,我们要面对的危险就越多。对自然界的世界是这样,对于升级换代越来越频繁的银幕世界来说,现在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科学技术是电影母体和电影生命的组成部分,从这种意义上来讲,科学自身的问题在电影诞生之初就被带入电影的机体当中,如果它有问题,它被带入电影也已经一百多年了,问题的核心就是科学技术究竟是在改变电影的技术手段,还是在改变电影艺术的艺术本质。它正在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而我们现在对于这个问题的追问,还在迷雾之中。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编辑: 王子衿

科技改变电影 但不应让人迷失

科技改变电影 但不应让人迷失,电影诞生已经一百多年,但是对于电影本质的疑问,在数字技术非常发达的21世纪被我们关注,也令我们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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