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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洞山歌代代传 唱出数百年民间记忆

2019-07-18 15:27:00来源:重庆晨报

  《巴县志》云:六月芒种,是月也,薅头秧,旬以后薅二秧,去莠稂,农歌四闻。

  芒种刚过,巴渝大地迎来丰沛的雨水。重庆市巴南区木洞镇的广袤农村,人们正耐心计算时机,待薅的秧苗已经等在地里。

  这个时代永远效率第一,工业文明在城市突飞猛进,而在偏远山村,也有农耕文化一息尚存。

  薅秧是古老而极富生活气息的劳作场景:农人或用脚踩、或用手拔,一边薅秧,一边拉家常,或者打情骂俏,原生态的语言与单调重复的机械劳作渐渐融合,缺一不可,终于演变成了流传至今的“薅秧歌”。

  在木洞,薅秧歌也被喊作禾籁,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则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木洞山歌”。

  歌唱家张迈与文化学者海翁发起的“寻找大山里的声音”大型采风活动,是为了寻找散落在巴渝大地的好声音,挖掘巴渝文化之根。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随他们一道,日前来到巴南木洞,拜访了几位优秀的木洞山歌歌者,或已年届耄耋,或是正当妙龄,他们的山歌里,有几百年传承的民间记忆,他们虽歌在当下,却引领我们回望过去。

  三千山歌胸中藏

  83岁的他拒当“歌王”

  景星村的名字清新美丽,但从城里过来的乡村道路却有些崎岖,村子距离木洞镇还有半小时车程,前晚刚经历狂风暴雨,路旁有树枝被拦腰折断。好在上午九点多采风团赶到时,雨势渐小,炊烟袅袅,乡间正是一派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晨景。

  寻访的第一站在景星村村委会。很小的院坝,很快挤满了人。人群正中站着张迈和一位村翁,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满眼含笑,“潘老爷子,我是张迈,我是地道的重庆妹儿,也是歌手,今天是特意来听您唱山歌的。”

  潘老爷子潘中民,木洞山歌国家级传承人,83岁的他,也是这项非遗在世的最年长传人。个子不高,身材敦实,红光满面,绿领条纹衫打底,套穿一件洗旧的大红工装夹克,大概在他自己看来,这已是最为喜气隆重的打扮。

  2008年被认定为木洞山歌国家级传承人以来,潘中民带着山歌走南闯北,见惯了无数大场合。他似乎天生有种演唱的冲动,听说张迈也是唱歌同行,二话不说,站在院坝里就摆开架势,亮起了嗓子:“凉风绕绕天要晴啰依哟喂,幺妹啰清早啰出了的哟门啰依哟嗬依哟”。一段高腔气势透亮,愈发唤醒了清早的村庄,赶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了。

  “我1936年丙子年出生,从小听山歌长大,13岁开始学唱,家里穷没得钱读书,学山歌也就是做农活时听别人唱,自己把歌词和调子记下来,70年积累下来,肚子里大概有三千多首了。”潘中民说。

  三千多首山歌来自田间地头,也有潘中民自己从日常生活中观察、创作而来,虽然大字不识,他说起山歌却头头是道,“最常见的是禾籁,也就是做农活儿时唱的;还有把生活中的正常现象颠倒演唱,逗乐取笑的神歌;有在劳动中提劲的号子;有婚丧嫁娶等活动里的民俗歌;还有各种小调以及伴随玩龙灯、舞狮子、打莲箫、划彩船、赛龙舟等边舞边唱的舞歌等。”

  “现在老了嗓子不如以前了。”潘中民笑说,不是吹嘘,年轻时他的高腔可以穿越几个山头,也因此颇受年轻姑娘青睐。因为嗓子好,他也成了四里八乡小有名气的山歌歌者,尤其让他意外的是,山歌一步步改变了他的生活。

  “本来也只是农民嘛,解放前唱山歌只是在田里干活时喊一喊嗓子缓解劳作的辛苦,解放后政府鼓励我唱山歌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像宣传计划生育这些,我记性不错,慢慢回忆起很多山歌,陆续参加乡里、区里、市里的演出,还参加一些录像,嘿,没想到山歌还能换饭吃!”

  入选国家级传承人这十年来,潘中民带着山歌最远去到了上海,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他最欣慰的是,他的山歌被那么多人喜爱。

  “您的歌声很感人,喜怒哀乐都在里面。”张迈感慨,“您是当之无愧的木洞歌王。”潘中民耳朵不好,听了几遍才听清张迈的话,他赶紧摆手,花白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啥子歌王哟,莫说勒些,当不起哟”,他很认真地说,“我只是会唱一些山歌,能把这些山歌传承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传歌40年学生上千

  76岁的他将山歌唱响世界

  告别潘中民,采风团奔赴木洞河街,拜访另一位木洞山歌国家级传承人喻良华。

  河街一带是木洞镇核心,与长江毗邻,“木洞之名,正是源于镇街西侧五布河与木洞段长江汇合处对岸狮子岩石洞取出神木修建禹王庙的传说。”76岁的喻良华在这里长大,对木洞的历史如数家珍。

  与潘中民原生态的田野气相映成趣的是,喻良华做过老师,颇有文化,谈吐从容,一身中式白绸衫衬得他愈发儒雅。

  “要说木洞山歌,首先要了解木洞的历史。”喻良华介绍,木洞位于长江水道要塞,宋代以来就是重庆府巴县与涪州(涪陵)间陆路交通要道,是连接川黔的重要集散地,重要的水码头。明清以来,木洞镇成为川峡名镇之一。

  “商贾云屯,百物萃聚,万帆并舷。”史书里的木洞码头,曾繁华无比。 唐代诗人王维当年途经木洞,也在《晓行巴峡》里以“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的诗句,感叹水路进出重庆的重要驿站木洞,当年水上舟集成市的盛况。

  “码头商船一多,船工号子也就因此渐成气候,加上木洞人婚丧嫁娶、田间劳作都爱随性而歌,慢慢的,木洞山歌也从民间口口传唱逐渐登上大雅之堂。”喻良华说,事实上后来的研究发现,木洞山歌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巴渝歌舞",中经战国时代的"下里巴人"、汉代的"巴子讴歌"、唐代的"竹枝",直至明清演化而来。

  “我记事起就跟木洞山歌结缘,五六岁大就会唱了。我唱了70年的木洞山歌,一天不吼两下,心里就憋得慌。”喻良华回忆,木洞山歌是他童年最好的“玩伴”,“平时在屋里都要唱一会儿,想到什么就唱什么,随心所欲。”

  后来他幸运的遇到了一位好师傅,“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哥哥白炳成就已经是木洞地区小有名气的‘山歌王’,他被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贺绿汀接见过,贺绿汀现实很欣赏他的的山歌风格,拜师后呢他带我开始系统锻炼,走街串巷各处表演。”

  1977参加工作后,喻良华成了木洞镇青山中学一名音乐老师,出于对家乡山歌的热爱,他每次都要花半节课的时间来教学生们唱山歌。四十余年来,跟他学过山歌的学生超千人,他们散布于全国各地,难忘的是家乡的山歌记忆。

  “天上落雨地上耙(泥泞),黄丝马马(蚂蚁)在搬家,有的搬到田坎上,有的搬到石旮旯。” “天上落雨螃蟹多,河沟螃蟹起坨坨。大的大来小的小,爬的爬来梭的梭……”如果说潘中民的山歌带着大地的阳刚粗粝,喻良华的山歌里则更多抑扬顿挫、婉转有趣。

  “木洞山歌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需要去刻意作曲,一首歌可以用各种曲调去唱,一种曲调也可以用不同的歌词唱出来,可谓‘一词多曲、一曲多词’。”喻良华说,木洞山歌来自民间,大众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都可以用山歌唱出来。

  喻良华善于总结,这些年来,他口中唱出的木洞山歌已经超过1000首,歌词全部是他自己创作。他还将木洞山歌系统分为了薅秧禾籁、山歌、劳动号子、船歌号子等多种类别,在形式上也进行了创新,将快板、舞蹈、情景剧等融入了山歌表演。

  如今,喻良华已经将山歌唱出了巴南,唱出了重庆。2017年,他受邀赴日本进行文化交流,传统木洞山歌融入了现代摇滚乐在日本唱响,大受欢迎。2018年举行的“我在重庆学非遗”活动中,他的一曲粗犷嘹亮的《螃蟹歌》也让27名外国学员大开眼界。

  与潘中民一样,对于从小唱到大的木洞山歌,喻良华有个朴素的心愿,他希望在有生之年一直唱下去,尤其期待去更多国家走一走,让木洞山歌唱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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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力木洞山歌传承

  木洞特殊的地理、劳动环境给山歌丰盛滋养,浓烈、多彩的民风民俗也孕育了民歌民谣。

  除了民间滋养,记者也了解到,木洞地区政府也一直重视山歌传承工作。

  “木洞地区原有的12个乡镇能歌会唱的有数千人。在上世纪80年代开展的巴县民间歌曲集成普查中,有150名歌手演唱或者提供了资料。1991年,重庆首批命名的40名“民间歌手”中木洞就有37人,其中4人还被评为一级民间歌手(能唱500首以上)”。木洞镇文化干事、木洞山歌市级传承人秦萩玥介绍,如今,木洞山歌已经确立了5所学校,20到30名歌手、3到5个村为基地,传唱原生态木洞山歌。

  秦萩玥是潘中民与喻良华的弟子,这位青春靓丽的85后,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歌剧表演专业,专攻美声,出于对家乡山歌的热爱,她放弃了在外更好的发展机会,回到家乡木洞致力于山歌传承。

  “我是13岁正式拜师的,向传承人学习山歌。2009年回到木洞镇,开办了一家山歌少儿艺术团。2010年申报木洞山歌传承人,2011年通过审批。” 秦萩玥说:“2014年考公务员,本来有个巴南区文化馆的职务,但是我考虑到自己要创作传承木洞山歌,如果我人都没在木洞,还怎么创作、怎么传承。于是,我坚持留在木洞镇文化服务中心。”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让美丽的山歌在我们这代消失。”秦萩玥说,“现在木洞山歌的传承已经有了起色,政府非常重视,每年会举办多场活动,还邀请各村党政干部带头传唱木洞山歌。我们也编写了教材,进入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校每周都会用1-2节课教授木洞山歌。我也会每周免费去学校授课,文化服务中心也免费举办培训班。想要山歌得到创新、发展,我们必须要更努力。”

编辑: 刘书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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