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发展必然伴随着城市更新。但是,“城市更新”就一定等同于“大拆大建”“推倒重来”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珍贵的“老地方”“老记忆”“老场景”使得一座城市的历史不仅存在于史书里,也存在于有温度的记忆与生活里。

  日前,在“黄大发”的诞生地天津专用汽车厂的老厂房里,一群年轻的艺术家与这片老厂房对话并完成了自己的艺术创作。在由老厂房改造而来的PAC艺术中心里,展览《硅步计划Ⅱ──如果一切时间都是永恒当下》正在进行,人们从中看到了关于城市记忆与城市更新的更多可能。

  老场景下人与历史的对话

  “要发家,买大发,发发发……还记得曾经跑遍天津街头巷尾的黄大发吗?当机器的轰鸣不再,剥落被时光掩埋的工业尘埃,他、她、他们,循着‘历史天使’掠过的痕迹,在沉睡的古旧厂区以艺之名、破土掘生,张开裹挟时代的天使羽翼。”此次展览的导览中有这样一段话。

  “1984年9月25日,我国第一辆由中日合作生产的‘天津大发’牌汽车开出了天津专用汽车厂。转眼工夫,‘黄虫过街’的交通盛况不仅代表着‘面的’出租成为改革初期民众生活需求及出行方式发生转变的信号,同时也化身为一代人以及一座城市的文化记忆符号,承载着特殊时代的珍贵往事和工业能量。然而,当今天的中国发展为世界汽车生产大国,当年的黄大发、红夏利却淡出人们的视野,置身昔日热火朝天、机械轰鸣的厂房,我们看到的只有斑驳的砖墙、潮湿的苔藓、丛生的荒草、破碎的窗棂、残败的枝丫、遍地的废旧之物……”此次展览联合策展人张予津介绍。

  “跬步计划”是一项围绕天津这座城市进行的艺术实践项目,试图通过这样一种可持续的方式,从区域性艺术生产参与流入到本土的展览空间中,制造多方对话。从2021年9月底开始,历时近50天,该项目发起人王帅带领着天津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的研究生往来于校区和厂区。作品更多的是从汽车厂区这一典型工业时代生产空间出发,来创建与这个场所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更深层的联系,讨论历史进程与个人命运的矛盾关系。回望历史和记忆,艺术行动的介入,于思辨中尝试突破某种体系的现实积累和精神重塑。

  在展厅入口的位置是一段记录艺术创作过程的视频。艺术家们通过观看、触摸、聆听、闻嗅,与这片老厂房发生关联。这片早已远离人群的老建筑,也由于这次艺术实践,与当下的社会生活发生关联。

  老物件背后是人的故事与情感

  在老厂房的砖瓦背后,在旧机器零件的锈迹下,在斑驳墙壁上模糊的标语中,不仅仅是一段过去的岁月,更是数千名处于隐性状态的工人们的青春豪气、落寞心酸、举目期许。历史终究是由人书写的,艺术家们通过走访与交谈,试图与更多的故事和情感产生共鸣。

  在影像装置作品《生命贩卖》中,人流、车流,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不同时期的主流交通工具,载着各色行人或聚集或分散,看似毫无章法,却各有其轨道,互不干扰、周而复始。“科技的发展促使我们的生存空间不断扩大,也使得我们的生存空间不断缩小,机器取代人工成为大势所趋,自动化成为工业行业产业升级的必然……下岗的个体大多还是去了其他劳动密集型行业,比如个体经营、快递行业、网约车等均是工人新的去向。周而复始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使得人类自身劳动与机械运动的界限模糊,我们在劳动生产时,生命被当作商品贩卖,购买的劳动力被消耗,消耗生命是为了生存,既关联又矛盾。”作者刘艳珊表示。

  老厂房褪去了原有的功能,新的城市生活需求赋予了它新的功能,生活让固有的产业工人换了职业,而“打工人”这个称号却一直伴随着他们。由陈慧娟、郭汝琳创作的海报组图《打工人》,以今天流行的可爱玩具造型,唤醒了人们有关上世纪“打工人”的集体记忆,电工、钳工、矿工……特色的着装就是一个行业的标志,就像今天看到街上身穿各色制服、骑着电动车的打工人,人们就可以分辨出他们是外卖小哥儿还是快递小哥儿,甚至于可以分辨出是哪家公司的打工人。

  在装置作品《生命》中,作者付竞择、张志邦、李露颖,希望通过对蜡块、钢筋等物体的重塑说明:万物都是以自己的方式隽永流传着,或是有形的技艺,或是无形的信念。消失与重构,这些本真的力量不畏时光的磋磨,在任何时刻继续熠熠生辉。个体生命虽然转瞬即逝,但时间的力量赋予每一个渺小存在的痕迹。

  旧时的汽车厂,今天已经成为华侨城美亚创意文化园。“跬步计划”项目发起人王帅介绍这个项目的初衷时说:“来到华侨城这一城市西边的新兴区域中,犹如去同城的一位亲戚家串门,看似也就是热乎那么一阵子,其中的某种勾连却融进身体代入记忆。此次项目实施中,依然是以‘行动’为本,这也是从我教学过程中观察到的问题出发:在当下舒适健康的氛围中,艺术日渐成为智力激励下的游戏,脑细胞不断消耗,身体愈发地无用。我们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中常常会将人类感知意识因素作为先天条件,然后又不自觉地陷入形式化,程序化,最终我们会不会沦为自己的工具?那么以艺术的借口行动是否可以承担激发感受力、想象力的责任,成为让实践者得以穿越现实屏障走出舒适区的源动力呢?”

  在旧场所上创建人与空间的新联系

  在展览大厅,大屏幕放应着由杜立伟、林雯、任晓丽、杨博文拍摄的有关汽车厂的纪录片《春生》,在影片最后,作者发出感慨:时代带得走辉煌但带不走记忆。开始不代表起点,发展不代表剥离。创新带得来机遇也握得住传承。寒尽觉春生,新霖润新芽,我还记得你。

  “空间乃是一种有关未来的‘赌注’──一种‘作为特定战略的一部分而部署下来的计划与行动的策源地’。”此次展览的学术主持、南开大学文艺学博士高宇这样阐述此次艺术实践与工业空间的关系:所谓工业空间,也就是与资本积累所需要的可变资本相对应的“固定资本”;它乃是资本持续运动与周转必不可少的基础设施。然而,这并非其全部──在特定的历史阶段与时代语境下,它往往也勾连着其他要素:现代生活的想象、工人阶级的文化记忆与日常情感……因此,社会空间的确是一个令人困惑的事物,这不仅是由于它总是经历着从旧的组织模式、旧的肌理特征向新模式、新特征的转变,更是由于后者对前者的取代和覆盖总是不完全和不充分的。即便历史的全部野心就在于消灭记忆的连续性,记忆也从未彻底向历史投降。这一事实既为我们保留了阅读历史空间的可能性,也毫无疑问增加了这一行为的难度。这一难度召唤着艺术家的行动……他不仅应当勤于捕捉未向历史低头的记忆碎片,还应当利用这些碎片重建历史的真实面孔,尝试还原过去与当下之间,所有的曲折离奇与言不由衷。

  在由刘泽创作的实时数据装置《“无声钢”》面前,人们可以看到网络上的评论以投影的方式映射在从老厂房里收集的钢筋和零部件上,作品通过爬虫技术,实时采集网络直播的弹幕数据,并转化成二进制代码,控制金属锤敲击着零件。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通过艺术家的创意,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发生了联系。让人们不禁思考何为真实?何为虚拟?

  “‘如果一切时间都是永恒当下,一切时间都不可救赎。’艾略特在《烧毁的诺顿》中写,时间天生有一种恐怖的毁灭力,但穿越时空找到救赎的方法并非不可能。的确,展墙之内的艺术游戏,是否抵达墙外的现实令人惶惑,以艺术的身份重访工业遗存又是如此雁过无痕,显得费力且徒劳。可是,总有带着余温的回响在近乎泥沼般的大地缝隙里破土求生,为艺术生产供给肥料,培育出新的可能,为沉重的无望制造一份轻盈的‘情书’。”张予津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