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我总想起那件工装。回到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满街都是花红柳绿,穿戴精致,可是我的脑子里时常浮现那温馨的橘黄色,在远处,在路边,在生命需要呵护的地方。
几次想写一点关于她的文字,又都无奈地搁下了,心中久久萦绕着此情难表的感觉。我知道,当初没有坚持留存,言不由衷的归还,正在成为越来越明显的遗憾。
不论什么人,什么阶层,只要有过坐车的经历,就总能看到那样的情形,橘黄色的身影在路上隐隐闪现,似有若无,她只出现在最需要的时候,一旦道路畅通,她们就消隐在目光之外。
我无法原谅一些人的狂妄,对橘黄色的劳作不屑一顾。我开始诅咒并思考,在内心为我的曾经和现在,以及将来建立应有的平等。结果发现,一把铁锹,一件黄马甲,一双粗糙的手,都自然而然地连接着一个庄严的命题——精神。
多少年来,人们用铺路石、守护神一类的词赞美养路工人,用铺路石精神凝结养路工人的奉献,多么准确,使人联想到更远的一些概念,比如基础、命脉、脊梁,遥远的隔膜和身临其境的亲切。
纵向的思考往往是悲哀的,至少在此时,让人伤感,心情沉重。鲜艳的橘黄色飘荡在天南海北、荒山野岭,在大地绚烂起一抹彩色的时候,我的表达显得苍白,奔走在你精心铺设的大路上,心中莫名地为你的劳作,也为表达的欠缺暗自难过。
要知道这是北疆的最西边,对面就是异域他邦,难以到达的珍贵土地。万花节刚过,空气中还有浓浓的香气,一棵树,一丛青草,都在提醒我,这里是裕民,一个充满吉祥丰盈的名字。
裕民道班原先是个老段部,段上修了新房子后,这里就是道班,经过粉刷修葺,院子一片葱茏,房屋干净整洁,后面的宿舍院种有葡萄、瓜菜。每年夏天,房前屋后绿意盎然,瓜果飘香,成为裕民县城百姓消闲的好去处,于是干脆树起“风情园”的牌子,让大家休闲娱乐,道班便成了县城一景。
不知是因为降温还是温差的缘故,偏凉的天气,让我获得了一件橘黄色的工装,这是一种两面都可以穿的衣服,一面是灰色的夹克,一面是有着橘黄色标志的。听说,有些人上路干活穿标志的一面,下班穿灰色的一面,为什么呢?他们把准备发给道班职工的工作服给我,让我临时御寒,我把有标志的一面穿在外面,顿时暖和了,人也精神许多,暗自捏捏拳头,感到十分神气。
多年前,我在阿尔金山脚下也曾穿过类似的衣服,但那只是普通的劳动布一面穿的,和其他行业的工作服没有差别,离开阿尔金山后,就没有再穿过,时光淹没了一切又保存了一切,阿尔金山像一个反光的符号,总在我艰难处亮起温暖的光泽,与我一同走过无数的坑坑洼洼。其实,有过道班生活的经历,尤其是艰苦环境的道班经历,就不会再有什么苦不能吃,再有什么难事过不去了。每每想起那里的荒滩、野草、风雨中的道班,我便抿嘴一笑,嗨!
可是我没有能够真切地感到那段时光给我生活带来的鼓励和隐忍,一切都在不经意地进行,当我明白经历真的像财富时,对她的忽略几乎构成了对自己的伤害,曾经不止一次地自问,记忆最深的是什么,却又嘲笑自己像个无知的自恋狂,大而化之就把最重要的一页翻了过去。但是,当我再一次穿上这身工作服时,我心头荡漾的欣喜顿时变成了久违的感动,亲近和归来的感觉包围着我,仅仅只是一刹那,我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暗影被彻底激活,就像一个退役老兵急切地想要告诉大家,曾经他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我一直穿着工装,一站一站往前走,从裕民到托里,从托里到额敏,哪怕天气不断转暖,有时还热出汗来,依然舍不得脱。老战士配备了新武器,不仅高兴而且陶醉。早晨,我穿上衣服走来走去,还用镜子照了照,我知道,我所拥有的权利就要结束了,尽管我多想拥有它作为纪念,但是,纪念的意义远没有在路上的劳作更实际。我把衣服交给了塔城公路总段的胡曼总段长,她是新疆惟一的女总段长,她很自然地接过衣服,她说,要是好,就送给我。她以为我不会穿的,我也没有解释。我知道,它还将被一位养路工人穿着,在漫长的路上,在一年四季,飘扬那一抹亮丽的橘黄色!(作者:梅君) |